《格物致君心》晚风微凉丶

6、心结

　　“谢谢大哥，万分感谢！”

　　二人寻着声音望去，发现是傅相衡提溜着春深就上了这山顶。

　　“不必，我只是顺手为之。”傅相衡将春深放下来后说道。

　　“少爷，给您水壶。”春深小跑过来把水壶递给了杨烁凌。

　　看着杨烁凌怕是早就渴坏了的样子，林苏阳开始庆幸今天带了傅相衡。

　　若是安喜，怕是会爬得比春深还慢，到时候他俩谁都喝不上水。

　　突然间，他感觉鼻尖上似乎有一丝凉意，便抬头一看。

　　漫天的小雪花随着风飞舞，凌乱地下落。

　　“下雪了。”林苏阳说道，“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说不定还是这山上才有，也不知是我们幸运还是倒霉。”

　　“自然是幸运的。”杨烁凌眼睛亮亮的，似是很喜欢这下雪天。

　　“静川兄喜欢下雪天？”

　　“当然。”杨烁凌毫不犹豫地答道。

　　上一世，杨烁凌的家乡虽然在北方，却因为污染较为严重，近几年才得到改善，因此在他的印象中也没见过几场雪。大学在重庆，重庆又不是一个下雪的地方。

　　金陵城倒是每年都会下雪，但也不算多，或许有物以稀为贵的想法，杨烁凌确实是喜欢下雪天。

　　既如此，林苏阳也不想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好转移话题，提议道：“我们不如去前面的亭子中坐一会，等雪停了再下山？”

　　“好。”杨烁凌接受了他的提议。

　　到了亭中，并没有出现杨烁凌想象中他与黄乾羽欢快地聊着天的情形，而是非常的安静。

　　他看着黄乾羽盯着亭外的飞雪出了神。

　　“乾羽兄，不喜欢这雪天？”杨烁凌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不，并不算吧。”林苏阳回过了神，“只是雪天中有着太多不好的记忆。”

　　听见这话，傅相衡突然警觉了起来。

　　“少爷，杨公子，前边有梅花开得特别好，我与春深去为你们采一些。”

　　春深只来得及“诶”的一声，便被傅相衡给拽走了。

　　快走，接下来的内容最好别听，被雪淋到感染了风寒都别听，听了准要遭殃！

　　边走，傅相衡边在心中默念着。

　　林苏阳也知他的想法，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母亲，便是在雪天去世的。”

　　林苏阳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时的场景。

　　那时他只有七岁。

　　他与林苏明飞奔向母后那儿，安喜与来福想要为他们撑伞都追不上。

　　他们头上身上全是雪，满眼皆是兴奋。但看见殿外的宫女噤若寒蝉，偷偷抹泪的样子，到了嘴边那句“是弟弟还是妹妹”问不出了口。

　　他与林苏明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心中有着不好的猜测，并很快的到了验证。

　　他们的母后，因难产而崩逝，肚子里的孩子也未能活下来。

　　林苏阳记得，当时的他听到脑子里传来一声巨响，便愣在了原地。

　　他的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在安喜最后赶上，将伞打在他的头顶上时，他才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愣愣地看了一眼头顶的伞，又突然向殿内冲去，无人阻挠他。

　　床上的母后与平时一样美丽，只是林苏阳知道她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他一个没站稳，跪倒在床前，抓住了母后的手。

　　他感受到了这只手的冰冷，似是比外边的雪还要冰冷。

　　他只感觉胸口发闷，想哭哭不出。

　　一旁的林钰并未责怪他和林苏明的无礼，而是伸出手摸了摸他们的头。

　　“就在前几天，我还去看过她。她满脸神秘地给了我一块玉佩，对我说不要告诉别人，只有我有。”说到这，林苏阳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她又骗我，明明除了只有一岁多点的五弟，大哥和小妹都有，只不过东西都不一样罢了。”

　　“对，就是这块。”林苏阳猜到了杨烁凌想问些什么，“因为那时我一直做噩梦，睡不着觉。戴上这块玉佩以后，我会感觉母亲就在我身边守护我一样。”

　　“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摘下来。”

　　看见他有些悲伤的模样，杨烁凌不知道该安慰他一些什么，默默坐到了他身旁。

　　“其实这块玉佩本来是很漂亮的，”林苏阳借着光线观察着上面的细小裂痕，“是我没能保护好它。”

　　也在一个下雪天，八岁的他与林苏明被三弟林苏锐堵住了去路。

　　他不记得那天他们说了什么，也不记得怎么就起了冲突，总之他腰间的玉佩被扯了下来，扔到了地上。

　　林苏阳似乎还能听到那“咚”的一声。

　　捡起玉佩后，他毫不犹豫地挥起拳头朝林苏锐呼了过去。

　　林苏锐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他不敌林苏阳与林苏明二人配合，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他们三人都被林钰罚了跪。

　　林苏阳跪在地上，看着手中的玉佩，发现上面已经出现了很多细小的裂痕。

　　接着他又想到了他的母后，想到这次被罚便没有母后为他求情，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无能了，连一块小小的玉佩都保护不好。

　　他将头埋在了双手中，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呜咽声。

　　母后去世之后，他并未怎么哭过。

　　他本以为自己是足够坚强，但今日却像是要把他未流过的眼泪流完一般，止都止不住。

　　一旁的林苏明注意到了他的动静，便悄悄地往他这边挪了挪，抱住了他。

　　八岁的林苏阳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哭声。

　　“我后来才知道，三弟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我这块玉佩。”林苏阳补充道，“因为我很宝贝它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之前我的形象又不像是会动手的样子。”

　　“所以他就是想看我气急败坏而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林苏阳冷笑了一声，“也许他忘了我是习过武的，也许他根本就没把我习过武这件事放在心上。”

　　说到这，林苏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些话他一直都憋在心里，如今说出来后，心里舒服了许多。

　　“我每次下雪天都会心情烦躁，这倒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林苏阳说道，“居然让静川兄听我絮叨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不必，”杨烁凌笑笑，“我还得谢谢乾羽兄竟如此信任我，与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话。”

　　“不过，都过了这么久我还没能走出来，静川兄会不会认为我很软弱，后悔认识我啊？”

　　林苏阳叹了口气，一只手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看向亭外的雪，另一只手则在摩挲着他腰间的玉佩。

　　看见他这个样子，杨烁凌便知道他的心结还未解开。

　　“不会哦，”杨烁凌语气上扬，想要以此带动黄乾羽的情绪，“我一直认为乾羽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各种方面都是。认识你这个朋友，我很幸运。”

　　林苏阳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了杨烁凌。

　　“而且令堂在天之灵，想必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不想看到你像如今一样自暴自弃吧？”

　　“最后，”杨烁凌离黄乾羽更近了些，“玉佩被摔是因为你三弟纯坏，就算你那天没有戴，他也会想别的办法。”

　　他凑到了黄乾羽的耳边，悄声安慰：“所以不是你的原因，不要再自责了。”

　　长发拂过林苏阳的脸颊，让他的脸有些发痒。

　　他看见杨烁凌坐了回去，脸上带着笑。

　　少年的笑容是纯真而带有感染力的。林苏阳的脸上也渐渐浮现了笑容。

　　“嗯，”林苏阳点了点头，“谢谢你，静川兄。”

　　“好了！”杨烁凌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不能光听你说，也该听听我说了。”

　　他用一种故作玄虚的语气说道：“不知乾羽兄是否对‘神童’杨烁凌小时候的故事感兴趣呢？”

　　林苏阳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愿闻其详。”

　　“那天，我和思正出去玩，正好路过我们很喜欢去的一家书店。”杨烁凌回忆道，“那家店里会有我们喜欢的系列画册，所以我们时不时会去逛一圈。”

　　“那一天刚刚好，我喜欢的那一个系列出了新的一本，”杨烁凌回忆着，“但我刚拿到手，思正就给抢了去，并说谁抢到就是谁的。”

　　“他根本不喜欢看那本，就是想抢我手里的。”杨烁凌补充道，“我不想与他纠缠，转头却发现那居然是最后一本。”

　　“然后呢？你怎么办？”林苏阳已经沉浸到了杨烁凌讲的故事里。

　　“然后我就顺手拿了他喜欢的系列画册的最新一本──那本也是最后一本，喊春深付了两本书的银子。”现在想起来，杨烁凌还是觉得想笑，“我跟他说，没付银子的时候，书都是店里的。那现在谁付了银子便是谁的。”

　　“那看来静川兄你也不是什么厚道人。”林苏阳笑了。

　　“那是。”杨烁凌不仅不否认，而且还挺骄傲，“那店小二说新的要几月后才能到，当时思正都快急哭了。”

　　“不过我也没想真让他哭，还是把书给他了。恰好几天后是他生日，就当生日礼物了。”杨烁凌说道，“他说我是个有仇当场报的人，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静川兄小时候也是如此有趣啊。”

　　“少爷──黄公子──”

　　林苏阳回头一看，原来是傅相衡和春深回来了。

　　“看──这是我挑的一枝梅花，然后拜托这位大哥给砍下来的。”春深手上的那一枝梅花递给想要将花接过来的林苏阳，“怎么样黄公子？小的挑的这梅花不错吧？”

　　“确实不错，”林苏阳将梅花向杨烁凌的方向递，看向了眼前伸手接花的少年，笑着说道，“又美又香，我着实是喜欢的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