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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七章 暗香浮动2(1992) ...

  •   7-3 撑腰

      一九九二年,端午。

      凌家祠堂里艾草的气味与香火味交织。

      凌瑶穿着一身素净的浅色旗袍,跟在凌承业身后,在司仪的唱喏中完成了为父亲上香的仪式。她是凌强唯一的亲生女儿,这是她必须履行的责任。

      仪式结束后,族人们尚未散去。凌瑶按规矩退到偏厅休息,等待哥哥处理完余下事务。

      她刚在角落坐下,六婶尖细的嗓音就切开了空气:“阿瑶呢面色,睇落唔似有病喔。”(阿瑶这气色,看起来不像有病啊。)

      三叔婆慢悠悠开口,目光却像秤砣一样掂量着她,“系咯,过年你病紧无嚟,大家都好挂住你。”(就是,过年你病着没来,大家都很挂心你。)

      凌瑶垂眸不语,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仿佛那上面有看不见的纹路。

      “要我话,女仔人家都系要识趣啲。” 六婶尖细的嗓音切开暖融融的空气,“你老豆死咗,而家系你哥哥话事,以后总要有新抱。你迟早系人哋嘅人,要识睇人眉头眼额,咪成日俾麻烦佢。”
      她挑剔的目光扫过凌瑶,“听讲嗰啲法国、意大利嘅新款,都系送去你度先拣?阿业都未免太纵你。呢一年净系买衫使咗几多?呢啲边系持家之道。”
      (要我说,女孩子家也该懂点事了。你爸死了,如今是你哥哥当家,以后总要有嫂子的。你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得学会看眼色,别给他惹麻烦。
      听说那些法国、意大利的新款,都是先送到你那儿挑?阿业也太惯着你了。这一年光置装就花了多少?这可不是持家之道。)

      二姑婆将茶盏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搁,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老豆死咗,有啲难听说话我哋唔讲,边个讲?嗰啲衫同手袋,边件唔系天价?咁纵法,传出去似咩样?唔知嘅,以为我哋凌家小姐几咁轻狂。”
      (你爸死了,有些难听的话我们不说,谁来说?那些衣裳包包,哪件不是天价?这么娇纵,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凌家小姐多轻狂。)

      “就系咯。” 三叔婆摇头附和,语气痛心疾首,“强哥要系还在,见到你咁唔懂事,唔知几伤心。以后啊,怕系正经人家都唔敢要你。”
      (就是啊。强哥要是还在,看到你这般不懂事,不知要多伤心。这以后啊,怕是正经人家都不敢要你。)

      “死咗”。

      这个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锥,一遍遍凿击着她刚刚结痂的心。

      凌瑶缓缓抬起头。

      那一瞬间,偏厅里虚假的暖意被抽空,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二姑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薄瓷片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我老豆系死咗。”

      她顿了顿,目光清凌凌地扫过在场每一张脸,最后定格在说话最难听的六婶脸上。

      “佢要系未死,”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你哋敢咁样同我讲嘢?”
      (他要是没死,你们敢这么跟我说话?)

      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弯出鞘的冷刃。

      “你、你咩态度!” 六婶被那眼神慑住,强撑着架势,声音却泄了底,“我哋都系为你好!你老豆死咗,你咁样真系有爷生无乸教……”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也是为你好!你爸死了,你这样真是有娘生没娘教……)

      “砰——!”

      青瓷茶杯在六婶脚边轰然炸开!滚烫的茶汤与锋利的碎瓷四溅,污了她昂贵的苏绣裙摆,也吓得她尖叫着跳起。

      满堂死寂。

      凌瑶站在满地狼藉中,如同从水墨画里走出的煞神,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
      “你讲多次?”(你再说一遍?)

      偏厅里落针可闻,只有六婶粗重的喘息和瓷片轻微的滚动声。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停下。

      凌承业立在廊下光影交界处,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淡淡掠过满地的碎片、惊惶的众人,最后,精准地落在中心那抹月白的身影上。

      他没有丝毫迟疑,迈步跨过狼藉,径直走到凌瑶面前。

      他无视了旁人,没看一眼狼狈的六婶,只是执起凌瑶的手,低头仔细检查她的指尖,语气是全然的不赞同:
      “胡闹。”

      他抬起眼,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声音沉缓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有没有伤着手?”

      他这才侧过头,对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门外的魏肯吩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收拾干净。惊着小姐了。”

      “阿业!” 二姑婆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长辈的威仪与不满,“你就咁由得佢?个死丫头简直无法无天……”
      (你就这么由着她?这死丫头简直无法无天……)

      凌承业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动怒,但他推眼镜时,镜片后的目光像经过精密计算的冰刃,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二姑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重量,“在凌家——”

      他微微停顿,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空气里:

      “阿瑶的心情,就是规矩。”

      他最后将目光落在面如土色的六婶身上,那眼神很轻,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

      他语气从容,“别说一个杯子,只要她高兴就是把祠堂拆了都行!”

      刹那间,万籁俱寂。

      车厢里只有引擎的低鸣。

      凌瑶靠在他怀里,眼泪无声往下掉。他没说话,手掌按在她背上,力道沉稳。

      哭声慢慢歇了。他托起她的右手,就着窗外闪过的路灯,看她砸过杯子的手指。指尖完好,腕骨纤细。

      他松开手,抹掉她脸上的泪。她本想解释,他先开口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声音很低。

      她抬起眼。

      他看进她眼里,补了一句,听不出情绪:
      “手别伤着。”

      凌瑶怔住,看着他。

      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凌承业倏地闪过许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母亲还在,阿瑶也不过四五岁年纪,被全家惯得无法无天。有一次,她竟敢跑到父亲应酬的酒楼,踮着脚,当着满桌叔伯的面,小手一扬,就把凌强杯里的酒给泼了。
      在场的人都愣住,父亲脸上却不见怒色,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那一刻的小阿瑶,就是这般理直气壮,仿佛全世界都该让着她。

      此刻,在她身上,他终于又看到了那份久违的、被娇养出来的底气。这很好。

      凌瑶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只觉得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那些准备好的解释和委屈,忽然就散了。

      她嘴角动了一下,没忍住,极轻地“噗嗤”一声。脸上还挂着泪,人已经松懈下来,额头抵在他肩头。

      “……知道了。”

      她小声说。

      凌承业没再开口,只是收紧了手臂。

      车窗外的霓虹掠过她带笑的眼角。

      7-4 绵绵

      自那之后,所有的规矩便只剩一条——凌瑶的心情。

      她胃口还是不好,点心尝一口就推开。他自然地接过,在她咬过的牙印上接着咬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吃完。动作流畅得仿佛天经地义。

      书房那扇沉重的实木门,对她从不设防。她常像一只慵懒的猫,赤着一双莹白的足溜进来,陷进角落的沙发里。

      冷气开得足,她粉润的脚趾微微蜷着,脚踝纤细玲珑,随着翻动杂志,在空中划出无意识的、勾人心魄的弧度。

      凌承业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便被那抹晃动的雪白攫住。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烦躁又愉悦的涟漪。他端起水杯,喉结滚动,冰水也压不下那莫名的燥热。

      有时她在公司专线里问些琐事,秘书听见他难得温和的声音:“找不到琴谱?在衣帽间左边抽屉。”

      暮色四合时,琴房成了他们另一处静谧的天地。她坐在琴凳上,他在她身后坐下,手臂环过她身侧,指尖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这里,”他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带着雪茄的清冽,“节奏要再慢一些。”他带着她的手指按下琴键,流淌出的音符比她自己弹奏时更缠绵深情。

      她靠在他怀里,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微震,那一刻,连琴声都染上了他身上的温度。

      不知何时起,单向的宠溺里,生出了双向的疼惜与吸引。

      他忙至深夜,凌瑶会抱着枕头出现在书房门口,睡裙曳地,眼神朦胧,不说话,只无声地催促。

      他眉宇间倦色深重,她会绕到他身后,微凉指尖生涩地按上他的太阳穴。那时,他会卸下所有防备,向后靠去,握住她的手,将额头轻抵在她身前,像个终于找到港湾的旅人。

      许多个清晨,她在他的怀抱中先醒。不敢动弹,感官却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平稳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沉稳有力。

      她悄悄抬眼,目光掠过他睡衣微敞领口下的锁骨,滑过那道随着呼吸微微滚动的喉结……一种混合着安心与陌生悸动的热意涌上脸颊,心尖都跟着发颤。

      她发现哥哥无论是他处理棘手事务时沉稳果断的侧影,还是他对着越洋电话说出一口流利英伦腔时微沉的语调,甚至是那握着钢笔、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都让她看得入迷。

      有时偷看被他当场捕捉,她便会像受惊的小鹿般慌忙低头,耳根通红。而凌承业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甚是可爱。

      她的依赖,渐渐染上了不自知的挑衅与占有。

      夜里她做噩梦,穿着睡裙就来找他。他正在讲越洋电话,见她眼睛红红地站在门口,伸手将她拉到身边。

      他一边应对电话,一边用指腹摩挲她的手背安抚,示意她稍等。她却不满足,钻过他臂弯,径直坐进他怀里。

      刹那间,温香软玉满怀。凌承业呼吸一窒,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对着电话那端的语气却依旧平稳如常,只是语速不着痕迹地加快,用最简短的指令结束了通话。

      电话挂断,他低头,那个罪魁祸首,却已搂着他的脖子安心地睡着了。

      后来这就成了习惯。她无聊时玩他领带,解他扣子。他握住她手腕,声音低沉:“别闹。”

      她反而去碰他喉结。

      他忽然低头,在她指尖轻轻一吻。

      凌瑶怔住了,一股陌生的酥麻从指尖窜到心口。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最后他把她按在胸前,下颌抵着她发顶,深深吸了口气。

      她贴着他胸膛,听见里面急促的心跳声,和自己的一样快。

      在这无人知晓的静默里,有些东西,早已在心跳同频的瞬间悄然变质。

      7-5 疑问

      近来凌瑶发现自己总会不自觉地望着哥哥出神。

      此刻书房里,她蜷在沙发中捧着《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本书的扉页上,哥哥的赠言墨迹已干透多时。目光却越过书页,悄悄落在书桌后的身影上。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还在时,就常有生意伙伴带着妻女来访。那些穿着得体套装的太太们,总会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阿业这么优秀,不知将来要便宜哪家千金。"

      那时她还不懂这些话里的深意,只记得那些女孩偷看哥哥时羞怯的眼神,让她很想把哥哥藏起来。

      "脸这么红?"

      不知何时他已走到面前,指尖轻触她的额头。这动作太过突然,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凌承业的手停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

      "哥哥。"她攥紧书页,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现在...有没有交女朋友?"

      话一出口她就咬住了嘴唇。这个问题太傻,从他回来那天起,他几乎所有时间都陪在她身边。可她就是忍不住要问——这个问题像根细刺,始终扎在心底。

      凌承业深深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像夜海,静默地承托着她所有的不安。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回避,只有一种近乎郑重的专注,仿佛她问了一个他等待已久的问题。

      "没有。"

      他答得极轻,却像立下一个誓言。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再容不下其他。

      她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却在心底泛起更复杂的涟漪。哥哥还是她一个人的哥哥,这让她安心,却又隐约觉得,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就像此刻他凝视她的目光,温柔依旧,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沉甸甸的深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七章 暗香浮动2(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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