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暗香》倪未晚

22、第九章 慈善晚宴 （1993末）

　　9-1 舞会

　　暮色四合，半岛酒店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这场由港府妇女儿童基金会主办的慈善晚宴，汇集了政商两界的女眷与名流。

　　凌承业本不愿让凌瑶出席——她自幼厌恶虚伪应酬，凌强在世时带她去过几回私人舞会，她觉得那些追捧奉承无聊透顶，后来便坚决不去了，还给他打过越洋电话抱怨过。此前凌承业都借着妹妹身体需要静养为由，替她婉拒了所有邀约。

　　然而此次不同。基金会主席王夫人亲自致电，言语温和却不容拒绝：“这次基金会的晚宴主要为了妇女儿童慈善，各家的小姐太太们都来，久闻凌瑶小姐大名，大家都盼着能见一见。我们女人之间也好沟通。”

　　话已至此，凌瑶作为凌家如今唯一合适的女性代表，已无推拒余地。

　　"哥哥，没关系，"凌瑶看出他的顾虑，轻声安抚，"珍珍也会去，我不无聊。"她语气轻松，眼底却是一片了然。

　　当凌家兄妹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时，满场目光骤然聚焦。

　　今日凌家小姐破例出席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此刻，所有听说过倪家小姐的好奇目光，终于找到了落点。

　　凌承业身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服套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稳如水。而挽着他手臂的凌瑶，则像一株悄然绽放的晚香玉——藕荷色缎面礼服勾勒出窈窕身段，颈间的珍珠项链映得她肤光胜雪。

　　"凌生，这位是？"政务司司长端着香槟过来，视线落在凌瑶身上。

　　"舍妹凌瑶。"凌承业向前半步，巧妙隔开审视的目光。他指节发力，凌瑶腕间的翡翠镯子轻轻磕碰，像无声的警示。

　　基金会主席王夫人含笑走近，目光温和地落在凌瑶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这位就是凌瑶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凌瑶微微颔首，唇边漾开恰到好处的浅笑："夫人，您过誉了。"

　　王夫人向来偏爱灵秀的后辈，见她落落大方，心中更生好感，便顺势道："我们基金会正需要注入你们这样的新鲜力量，不知道凌小姐愿不愿意出一份力？"

　　凌瑶闻言，上前半步，声音温软清澈："夫人您太客气了，叫我阿瑶就好。能为基金会效力是我的荣幸。"

　　王夫人眼中最后一丝审视化为全然满意的笑意，她亲切地拍了拍凌瑶的手背，语气愈发和蔼："好，阿瑶，以后常来家里坐坐，我们慢慢聊。"

　　"凌小姐可否赏光跳支舞？"汇丰董事的公子伺机上前。

　　凌承业刚要开口，珍珍已翩然而至，自然地挽起凌瑶的手臂："瑶瑶，我们去跳舞。"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像一对轻盈的白蝶翩跹滑入舞池。

　　凌瑶转身时裙裾绽开优雅的弧度，凌承业敏锐地注意到她后腰的褶皱——裁缝显然又将尺寸改小了些。

　　他心头一紧，她总是这样，一忙起来就忘记好好吃饭。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上移，又不容忽视地捕捉到缎面下日渐饱满的曲线。这份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风韵，让他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滞涩。

　　当凌瑶在旋转中仰首浅笑，脖颈拉出天鹅般的优美曲线，他不禁想起今晨为她试戴项链时，指尖无意间掠过她颈间肌肤的触感。

　　"令妹真是明珠出尘。"某位夫人凑近恭维。

　　凌承业轻晃威士忌杯，冰块清脆的撞击声恰到好处地掩去了后半句话。

　　他望着凌瑶在贵妇圈中游刃有余地周旋——他的阿瑶很聪明，她很清楚今晚的主角是各位太太们，便将自己妥善地藏身其中，言谈举止恰到好处，既不显局促，也不露锋芒。

　　偶有些不知分寸的试图靠近她时，凌瑶后退半步的防御姿态，分明是他亲自教过的应对方式。

　　凌承业指节骤然收紧，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危险地晃动了一下。一股暴戾的冲动几乎冲破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他想折断那只胆敢伸向她的脏手。

　　镜片后的目光如冰刃扫过全场，将所有或欣赏或贪婪的注视一一逼退。他在心里冷笑，这群衣冠楚楚的猎食者，怎配觊觎他精心守护的珍宝？

　　然而，下一刻，一股更深沉的自我厌弃涌上心头。他厌恶此刻被原始占有欲掌控的自己，这与那些他鄙夷的、用权力掠夺美色的男人有何不同？

　　他是她的哥哥，是她的堡垒，不该是她纯洁世界里的第一个掠夺者。他闭上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却无法浇灭喉间的灼烧感。

　　他清楚地知道，守护的意志正在变质，他既是她的堡垒，也即将成为囚禁她的、最华丽的牢笼。

　　"哥哥。"凌瑶忽然回到他身边，香槟杯沿还沾着淡淡的唇印，"王太太询问我们是否愿意赞助儿童医院。"她察觉到哥哥的情绪异样，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已是她今晚第三次特意回到他身边。

　　他俯身聆听时，她发间清雅的栀子香气竟比酒气更令人心醉。

　　华尔兹奏响时，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三位年轻公子同时上前邀舞，凌承业尚未表态，凌瑶已灵巧地拉住珍珍的手，两人如潮汐般轻盈地滑入舞池。

　　"凌生好福气。"警务处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

　　凌承业举杯轻碰对方胸前的勋章，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孩子家胡闹罢了。"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舞池中那个旋转的身影。

　　想起初教她跳舞时，她总是笨拙地踩到他的皮鞋。而如今她足尖点地的优雅姿态，却像踏在所有觊觎者的心尖上。

　　9-2 回程

　　晚宴落幕时，凌瑶已是精疲力尽。

　　当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时，凌瑶立刻松懈下来，轻轻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带着一丝委屈的鼻音，软软地靠向凌承业：“哥哥，脚疼……”

　　那声音又软又糯，像羽毛搔过心尖。凌承业心底因晚宴而起的冷厉，瞬间被这声呼唤搅散。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动作熟练地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她的双脚轻轻抬起，放在自己腿上。

　　“穿不惯就不要硬撑。”他的语气带着责备，掌心却已覆上她微凉的足弓，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前方，魏肯的视线在后视镜中无意掠过这一幕，立刻触电般垂下眼，不敢再看。

　　凌瑶舒适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发出满足的轻哼。不过片刻，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竟就这样靠着车窗睡着了。

　　凌承业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却没有停。他凝视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过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向副驾驶的魏肯打了个放缓的手势。霓虹灯影掠过她恬静的睡颜，他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抵达宅邸后，凌承业小心地将凌瑶抱起。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偎进他怀里，发间淡淡的栀子香萦绕不散。

　　魏肯守候在门廊下，望着凌生怀抱妹妹走过长廊的身影在月光中定格，立即垂下眼帘。

　　卧房里，凌承业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动作熟练地为她卸去首饰，换上睡裙。这一切他做得自然而然，仿佛本该如此。

　　当他躺下将她揽入怀中时，凌瑶在睡梦中自发地寻到最舒适的位置，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这一夜，有人相拥而眠，有人彻夜难眠。命运的齿轮，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悄然转动。

作者有话说

　　珍珍是谁呢？她和阿瑶有什么渊源呢？可以看下文番外了解哦[粉心]
番外：友谊长存
珍珍每次来凌家老宅，手里总少不了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装着她妈妈亲手做的杏仁饼、桂花糕或是炖得恰到好处的冰糖燕窝。这些都是凌瑶从小爱吃，却在她母亲过世后，再难尝到的家常味道。
这份跨越了身份变迁的点心，承载着两代人深厚却不得不隐藏的情谊。
珍珍的母亲与凌瑶的母亲，当年曾是港岛名媛圈中人人称羡的闺中密友，情同姐妹。然而，随着凌瑶母亲早逝，凌家扎根于灰色地带，而珍珍的父亲仕途顺利，步步高升，两家在明面上便逐渐断了来往，以免相互牵累。
但大人的世界泾渭分明，却割不断两个孩子自幼建立的情谊。私下里，珍珍与凌瑶的交往从未中断。在玛利诺中学，凌瑶之所以能有一个相对安宁的校园环境，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珍珍这位高官千金的时刻相伴——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再如何觊觎凌瑶的美色，也不敢轻易高层级官员的女儿身边的人动手。
在凌瑶最为孤立无援的那些日子里，是珍珍常常来到这座空旷冷清的老宅，陪伴着她，度过了无数个惊惶或悲伤的日夜。
珍珍的母亲，作为看着凌瑶长大的长辈，深知一个失去母亲、父亲又骤然离世的女孩在这样复杂的家族中生存的艰难，心中充满了女人间的疼惜。她无法公开关照，只能将这份心意化作一次次精心准备的点心，让女儿带去，有什么时新的玩具、书籍，也总不忘悄悄留出一份，嘱托珍珍：“带给瑶瑶。”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凌瑶对珍珍，同样倾其所有地大方。除了凌承业送的、那些带有特殊标记和意义的物品她绝不送人外，她那堪比顶级买手店的衣帽间，珍珍可以随意出入，看中什么，无论是限量款的包包还是当季新款的衣裙，凌瑶都会毫不犹豫地送给她。“你喜欢就好，拿去。” 对她而言，物质的价值远不及这份友情的万分之一。
在这个充斥着算计与虚伪的世界里，凌瑶只有珍珍这一个可以毫无保留信任的闺蜜、同学与知己。她们知根知底，门第虽一在明一在暗，却同样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更能理解彼此光鲜背后的身不由己与孤独。
她们的友谊，是建立在上一代的情谊、共同的成长经历与相互守护之上的坚固堡垒。在这个堡垒里，她们可以暂时卸下所有身份的重负，只是两个分享着点心、衣饰与心事的普通少女。这份情谊，是凌瑶在灰暗岁月里为数不多的、真实而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