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暗香》倪未晚

24、第十章 影子的目光（1994）

　　夜色渐深，书房里的雪茄烟雾尚未散尽。凌承业站在窗前，目光掠过花园里那个倚在摇椅上的身影。

　　近来的每个夜晚，他都会这样静静注视良久——看她翻阅书页时微蹙的眉尖，看她被夜风拂动的发梢，看她偶尔抬头望月时侧脸柔和的弧度。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的心。

　　这些细微的神态，早已深深刻进他的眼底。

　　三年来的朝夕相处，让他们的默契深入骨髓。她一个眼神，他便知道是要添茶还是关窗；他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叩的节奏，她就能分辨出是烦闷还是沉思。

　　这种心有灵犀，早已超越了寻常兄妹的界限。

　　然而越是亲密，凌承业越是清晰地感受到心底那份不该滋生的情愫。她是他的妹妹，可他也是个男人。每当她熟睡后无意识地偎进他怀里，四肢像藤蔓般缠绕着他，发间淡淡的栀子香总让他整夜难眠。

　　他只能在深夜独自站在书房窗前，对着奥利维亚港的灯火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哥哥，你又抽烟了。"今早她为他系领带时轻声说，眼底带着心疼。

　　他握住她的手腕，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那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一笑："下次注意。"

　　这样的煎熬日夜撕扯着他。有时趁她熟睡，他会忍不住轻吻她的额头，又在下一秒惊醒般起身，独自走进浴室用冷水冲去不该有的念头。

　　理智告诉他该放手让她去过正常的生活，可只要想到她会对着别人露出那样的笑容，会与别人同床共枕，做更亲密的事，心底的暴戾就几乎要冲破枷锁。

　　这种焦躁并非空穴来风。他敏锐地察觉到，连最忠诚的魏肯，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也偶尔会超出必要的半秒。

　　今日处理完码头事务，他特意留住了魏肯。

　　"T国那条线处理干净了？"凌承业擦拭着眼镜，语气随意。

　　"是，后续都安排妥当了。"魏肯垂首回应。

　　凌承业戴上眼镜，目光掠过窗外："阿瑶最近似乎胃口不好。"

　　魏肯的脊背瞬间绷紧："小姐可能......天气转凉的缘故。"

　　"是吗？"凌承业转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我还以为是有些人伺候得不用心。"

　　魏肯猛地抬头，"凌生，我......"

　　"记住你的本分。"凌承业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也记住她的身份。"

　　魏肯脸上血色尽褪，他向后退了半步。

　　从此，他与她之间，便永远隔着他亲自划下的、三步的距离。

　　看着魏肯仓皇退出的背影，凌承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连最得力的手下都会产生不该有的心思，更何况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人？

　　他的思绪落在了江承仁身上——他那位流着他父亲凌信的血、却自以为是的“弟弟”。

　　爸爸凌强临终前，曾握着他的手，言语含糊却分量千斤：「阿业，你父亲……就剩下那一点骨血了……在外面，不容易……」

　　他明白爸爸的未尽之言。那是托付，也是枷锁。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江承仁在警队，甚至知道他的小动作。他容忍着，像看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在他划定的界限内跌撞。

　　他需要江承仁的“恨意”与“执着”作为动力，需要这枚棋子，在恰当的时机，走到棋盘上他需要的位置。

　　可能，在最后关头，由这位“正义的警察弟弟”，亲手为他，也为凌家，做一个了断。

　　夜深时分，他轻轻推开卧室门。凌瑶的睡眠很浅，他不在时最多只是小憩。此刻他一靠近，她便有所察觉，自然而然地伸手环住他的腰。

　　"哥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自然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睡吧。"他躺下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这一刻的温暖，让他所有的理智都化为乌有。

　　或许该放手让她飞远些——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掐灭。他做不到。就像明知道靠近火焰会灼伤，却还是贪恋那点温暖。

　　窗外传来远航轮船的汽笛声。凌承业轻轻收拢手臂，将怀中人搂得更紧。既然放不开，那就只能牢牢守住。即使用最极端的方式，也要让她永远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

　　番外：她的印记
凌承业的衣柜，是一个无声的王国，而凌瑶，是这里唯一的女王。
自母亲许疏桐过世后，为父兄打理贴身衣物的事务，便由凌瑶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她继承了母亲那份对品质的苛刻眼光和细腻心思。
父亲和哥哥的衬衫、西装，依旧由那位看着他们长大的老师傅亲手裁剪，但所有的沟通、选料、定款，都已由凌瑶接手。
即便凌承业远在英国，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收到从香港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数件熨烫平整、散发着淡淡樟木与阳光气息的定制衬衫。每一件的领口内侧，都用最纤细的丝线，绣着一个清隽的 “凌” 字。
这是他的根，也是她的权柄。
在这些贴身衣物之中，有一对袖扣，是独一无二的。
那是他二十六岁生日时，凌瑶送给他的礼物。宝石的切割极其精美，流光溢彩，但真正的秘密，藏在贴合手腕的那一面——外面刻着一个沉稳的“业”字，里面，则藏着一个娟秀的“瑶”。
他将其视若珍宝，平日绝不舍得佩戴，只有在他认定为“大事”的日子，才会郑重其事地取出，戴上。
这一日，他在英国一手创办的公司，完成了一桩足以改变行业格局的并购。庆祝酒会上，他穿着凌瑶新寄来的、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和白衬衫，袖口处，正扣着那对“业”与“瑶”。
他身姿挺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从容睿智，与一众金融才俊和世家子弟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那对袖扣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而独特的光泽。
一位与他私交甚好的英国同事，著名的金融世家之子查尔斯，端着香槟走近，用力嗅了嗅，带着英国人特有的幽默与好奇，低声问道：
“Cheney,you smell different today. Not your usual cologne. Something... softer, like a distant memory of flowers after rain. What's the secret?”（承，你今天闻起来不一样。不是你常用古龙水。某种……更柔和的东西，像是雨后花朵的遥远记忆。有什么秘密？）
凌承业正准备举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知道，那不是任何香水的味道。
那是凌瑶身上常年使用的、那款特制的栀子花淡香精的气息。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浸润了他所有由她打理的衣物，如同她的存在，无声无息地渗透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他低头，指尖轻轻拂过那枚刻着“瑶”字的袖扣，再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海，唇边泛起一丝难以解读的、混合着温柔与占有欲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任由那清冽的液体压下心头的悸动，然后用一种平静而笃定的语气，对查尔斯，也仿佛对自己说：
“It's the smell of home, Charles.”（是家的味道，查尔斯。）
“The only home I have.”（我唯一的家。）
伦敦辉煌的灯火下，他衣冠楚楚，功成名就，而支撑他所有荣耀与冷静的内核，却是万里之外，那个为他挑选布料、在衬衫上绣下姓氏、用气息将他包裹起来的——家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