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十六章 流言(1995) ...
-
流言像雨季的霉菌,一夜之间爬满了港岛的墙壁。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凌瑶在宅邸门口被记者堵个正着。
一份带着油墨味的报纸塞进她手里,头版照片赫然是晚宴上哥哥为她披外套的瞬间——他停留在她肩头的手被刻意放大,配着耸动的标题:"凌氏兄妹情陷不伦,豪门秘辛惊爆全城"。
她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晃动。
深夜,书房的门虚掩着。凌瑶走近时,听见里面传来平静的对话。
"吴议员客气了。"凌承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从容,"论坛的事,我理解主办方的考量。"
短暂的停顿后,是冰块落入玻璃杯的清脆声响。
"当然。凌氏集团的合作不会受影响,请放心。"
电话挂断得恰到好处。她推门进去时,只见他站在窗前,手里端着威士忌,神色如常。若不是瞥见桌上那份被折起的报纸,她几乎要以为一切都只是错觉。
"哥哥......"
他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然温和,却在触及她泛红的眼角时微微一顿。
他没有询问,也没有解释,只是放下酒杯,朝她张开双臂。凌瑶一步步走近,将脸埋进他胸膛,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茄香混着威士忌的醇厚。
他的拥抱很克制,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去睡吧。"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静无波。
那一刻,凌瑶突然明白——他要把所有风雨都挡在她的世界之外。
次日午后,忠叔特意在楼梯口拦住她:"小姐,二少爷在书房会客,您若无事......"
话音未落,书房门缝里漏出苍老而激动的声音:"......阿业,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多嘴,实在是人言可畏!你们毕竟是兄妹,男女有别......"
一阵恰到好处的沉默后,响起凌承业平稳无波的声音:
"阿瑶还小,我会照顾好她。"
他的语气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外面的人要说什么是他们的事。凌家的事,不劳外人费心。"
门外,凌瑶端着茶盘的手微微一颤。哥哥的话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所有的质疑都挡在了外面。
她默默转身,将原打算送去的茶点又端了回去。
这些日子,她把自己关在老宅里。
佣人们在她经过时会突然停止交谈;家庭医生来的次数变多了,开的都是安神的药;就连她最爱的钢琴,音色都被重新调校过——他用了最温和的方式,把所有的伤害都隔绝在外。
珍珍来看她时,看着她又下意识望向书房方向的眼神,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瑶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叹息。
而在警局档案室,江承仁将那份刊登着绯闻的报纸揉成一团,
江承仁的愤怒,并非全然出自正义感。在那嫌恶与狂怒之下,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亵渎的感觉——仿佛自己小心翼翼放在心底角落的某件珍宝,被人粗暴地玷污了。
这份被亵渎感,源于一段被刻意尘封的、关于“家”的复杂记忆。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沉默阴郁的少年被接回凌家时,是那个粉雕玉琢、像个小尾巴似的女孩,怯生生地递过自己的水壶,对他说:“哥哥,给它喝水,它就不哭了。”她指的是院子里一株濒死的茉莉。
那个瞬间的、不掺杂质的善意,是他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微光。
而与这微光并存的,是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凌强——带给他的、更巨大的阴影与矛盾。
他恨他的抛弃与不公,却也无法完全抹去某些瞬间:在他生母病重时,凌强曾沉默地站在病房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有过一闪而过的、他当时无法理解的复杂神情。
甚至有一次,凌强生硬地往他手里塞了一盒昂贵的进口巧克力,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这些碎片,构成了他对“凌家”全部的矛盾认知:有关怀,有收容,但更多的是抛弃、不公和无法弥合的距离。
而如今,凌瑶这缕微光似乎正被凌承业那最深的阴影所笼罩。
消息传得很快,远在R国的凌承义都赶了回来。
"操!让我查到是谁——"他暴躁地踹了下茶几,在看到凌瑶苍白的脸色后,突然压低声音,"瑶瑶,你别理那些闲话。”
看着妹妹深陷痛苦却无力挣脱的模样,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这几年他在二哥手下见识过风浪,也学会了审慎。他比谁都清楚凌家这潭水的深浅,也正因如此,他才更感到一种窒息——他二哥和妹妹,明明是两个最聪明的人,却偏偏被一个最虚无的“名分”捆住了手脚,画地为牢。
“人活一世,图什么呢?”他心里泛起一丝悲凉。他和珍珍私下聊起,都觉得什么狗屁名声,都比不上自己快活来得要紧。
爱就爱了,不爱就散,何必为了外人眼光,把自己熬得灯枯油尽?
眼前这个由世俗和心结筑成的死牢,他无论如何,都得帮妹妹砸开一条缝。无论结局如何,都好过眼睁睁看她在这里面枯萎。
“要我说,你正儿八经交个男朋友,”他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轻松,像在说一个寻常的建议,“家世清白,人人称赞的那种。堵上那些人的嘴,也……让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最后一句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男朋友。
这个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顾明轩的脸毫无预兆地浮现——那个总是戴着金丝眼镜的学长,连推镜框的动作都像极了某人。
她想起今早哥哥为她倒牛奶时,袖口露出的腕表比平时戴歪了两格。这让她的心狠狠一抽。
"三哥。"她抬起眼,声音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说得对。"
指尖深深陷进掌心。
"我是该......'正常'地谈个恋爱了。"
这不是妥协,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绝望的守护。
他们都想保护对方,却不知道这条路,只会让两个人在命运的漩涡中,陷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