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为何不按话本来》喵言寺人

10、灵兽9

　　窗台积着一层薄灰，在靠近窗缝的位置上，有个不起眼的斑痕——不是水渍，那颜色暗沉发褐，边缘微微发黏，此时已半干涸，在烛光下泛着油亮。

　　墨镜轩皱眉，翻身到窗外仔细搜查。

　　窗台下方，靠近墙根的石砖缝隙里，他敏锐地捕捉到几点更小的斑痕，黏在青苔边缘。他用指甲小心挑起一点，指尖揉捻，触感微硬，带着一股极淡的动物腥臭味。

　　柳掌事也跟了过来，顺着墨镜轩的视线看去，脸色渐渐变了：“这是……”

　　“不是沾了水。”墨镜轩直起身，面无表情，“是血，但不似人血。”

　　他示意柳掌事将灯笼凑近些。

　　在跳动的烛火下，那湿痕的边缘呈现出细微的分层——最外圈是普通血渍干涸的暗红，内圈颜色却更深，近乎紫黑，质地似乎也更稠——倒是有些像他府上伤兵染了魔气的血。

　　墨镜轩再次到室内仔细搜查，目光落在那张宽敞的雕花木床上。他正要上前仔细搜查床铺附近，脚边却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原本安静趴在角落休息的小狼崽，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床榻边上。它受伤的左前肢仍不甚灵便，只用三条腿支撑着，努力将毛茸茸的脑袋和半边身子，往那床榻底下探去，鼻翼不住翕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

　　墨镜轩眼神一凝，从柳掌事手中接过灯笼，将光线尽可能投入床底。

　　白沐泽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回去，用没受伤的那只前爪，有些笨拙地、使劲往床底更深处扒拉。

　　只见在离床沿约两尺远的角落，散落着几根青色的、细软的绒毛，在灯笼昏黄的光晕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在那几根绒毛旁边，有一小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涸板结的污渍。

　　白沐泽用鼻子朝那个方向使劲嗅了嗅，又抬头看看墨镜轩，轻轻“嗷”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他。

　　墨镜轩会意。他伸长了手臂，捻起那几根青色绒毛，又小心地从那片污渍边缘刮下一点碎屑，送到鼻下——那气味与屋内的脂粉气格格不入，混合着山野柴木清香、与狐类相似的兽类体味、以及带着点阴冷魔性的腐臭味——与刚才那几具尸体身上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床底有几根狐狸毛，还有一滩血迹。”墨镜轩缓缓从床底退出来，站直身体，指间捻着那几根青色狐毛，“这滩血迹与窗台那处，同出一源。这血里混了魔气，想来那妖兽是被魔物所伤，逃亡时潜入这间屋子，在床底待了一段时间，又跳出了窗户。”

　　柳掌事闻言，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霎时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声音发颤：“柴房里那三具尸体……莫非、莫非就是这妖兽所为？！”

　　“很有可能。”墨镜轩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石坚，又回到柳掌事惊恐的脸上，“想来那妖兽被魔物追杀，负伤不轻，又沾染了魔气。魔气蚀体，痛苦难当，加上负伤，会令其嗜血躁狂，难以自控。柴房那三具尸体，或许就是它所为。”

　　墨镜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猜测：“而且，它已经尝到了甜头，可能会继续潜伏在这里，寻找下一个下手的目标。”

　　柳掌事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声音带了哭腔：“将、将军，你一定要帮帮奴家！要是再出了命案，南风苑可就要被查封了……”

　　“那就让那东西，再也出不了手。”

　　墨镜轩的声音裹在夜风里，像淬了冰的兵刃，没半点温度。

　　**

　　午夜之后，听竹轩内。

　　众人已散去，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烛火摇曳，将窗棂竹影剪得碎乱。

　　墨镜轩刚在浸了灵药的浴汤中沐浴过，只随意披着一件宽大的玄色软缎浴袍，衣带松松系着，袒露出大片胸膛。

　　温热的水汽还未完全散去，几缕微湿的墨发披散在肩头，发梢还缀着细小的水珠。

　　未干的水珠沿着颈侧滑落，顺着线条分明的锁骨往下流淌，经过紧实的胸肌和线条清晰的腹肌，最后没入微敞的衣襟深处。

　　白沐泽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小狼崽的琥珀色眼瞳似乎亮了一下。他的脚步当即顿在门口，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只觉得一股热意“轰”地冲上耳根，视线像被磁石吸住般，直勾勾地定在墨镜轩身上，竟是半晌没能挪开。

　　“看够了？”墨镜轩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白玉酒杯的杯沿，对上白沐泽的视线，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看不够就进来看，别挡着门。今晚有'客人'。”

　　白沐泽猛地回神，轻轻“呜”了一声。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墨镜轩身旁，僵硬地坐下。

　　墨镜轩伸手揉了揉狼崽的脑袋，让它放松一些。他一条腿随意曲起，手臂搭在膝上，这个姿势让浴袍的领口敞得更开些。

　　白沐泽忍不住偷瞄了一眼，不知是何缘故，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乱瞟一下。

　　夜风从雕花窗隙钻进来，撩起半垂的罗帐，白沐泽耳朵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墨镜轩抚过它背毛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警惕地望着门外。

　　烛火倏地一晃。

　　来了。

　　室内忽然卷起一股阴寒腥风。一道青影出现在半空，快得只余残像，直扑墨镜轩咽喉——那妖兽正是冲着他身上未散的灵药气息而来。

　　墨镜轩未动，甚至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将指尖白玉杯轻轻一倾。

　　杯中清酒泼洒而出，却在空中凝成数十道锐利水箭，寒光凛冽，“嗖”地封死青狐所有去路。

　　与此同时，他身侧白影暴起！

　　白沐泽喉间滚出低吼，琥珀瞳仁在刹那间转为冰冷杀意。幼小的身躯凌空舒展，额间一道银纹浮现，身形在光芒中暴涨，右爪直取青狐腰腹。

　　青狐厉啸，眼露红光，竟不闪不避，迎向白沐泽左爪的旧伤，张口喷出一股腥臭黑雾。

　　墨镜轩眉头一蹙。

　　他浴袍广袖一挥，将白狼往后一带，避开那魔气腐蚀。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凌空划下。

　　一道金光如薄刃斩下，瞬间劈散黑雾，以牙还牙，精准地削向青狐肩上旧伤处。

　　“嗷——！”青狐痛极惨叫，伤口处紫黑魔气剧烈翻腾。

　　它似被这旧伤激得彻底狂乱，眼中只剩下墨镜轩那身浓郁的灵药之气——那对它而言既是诱惑，亦是深入骨髓的折磨。

　　青狐终于眼露凶光，周身气力化作一道流光，拼死一击！

　　墨镜轩终于起身。松松披着的浴袍滑落肩头，他却毫不在意。

　　他未用任何兵器，只向前踏出一步，五指张开，凌空一按。

　　“嗡——！”一声低沉的嗡鸣响彻室内。

　　无数道细如发丝、耀眼夺目的金色光线凭空显现，瞬息之间纵横交错，勾勒出一张巨大光网，每一根“金丝”都流淌着符文，光芒流转，将屋内映照得如同白昼。

　　他早就在屋内设下埋伏，等着那妖兽自投罗网——

　　狂躁的青狐像被无形之力定格在半空，周身翻腾的魔气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发出“嗤嗤”声响。

　　一股凝练到近乎粘稠的紫黑魔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青狐伤口处逼出。青狐口中念诀，试图引爆这“魔种”，冲破满屋的金光咒。

　　“冥顽不灵。”

　　墨镜轩指尖金光凝聚，点在它眉心，那缕精纯的紫黑魔气在空中扭曲挣扎，最终被金光碾碎净化。

　　“嘶——”

　　金丝光网骤然收紧，那青狐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绝望到极点的尖啸，落入了网中。

　　青狐浑身一颤，眼中红光彻底熄灭，渐渐被痛苦和一丝茫然的清明取代，庞大的身躯也迅速缩小，变回一只不足三尺长的青毛狐狸，萎靡地摔落在地。它挣扎的力道弱了下去，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

　　室内一片狼藉，烛火早已熄灭，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悄无声息地洒在杂乱不堪的地面上。

　　墨镜轩拾起浴袍，随意披在身上。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风涌入，吹散满屋血气。

　　“柴房三条人命，可是你所为？”墨镜轩看向地上瑟缩的青狐。

　　青狐疲惫地蜷缩成一团，吃力地点点头。他望向墨镜轩，又看看白沐泽，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以及本能的哀求。

　　墨镜轩眸光微沉，追问道：“妖兽修为不浅，本可蛰伏山林，为何近来频频现身人族居所，甚至不惜伤人？”

　　青狐喉中发出呜咽，断断续续吐露内情：“北境魔族半月前大举南下，占了我族世代栖身之处……许多同族或死或俘，我们这些逃出来的……无处可去，只能往人界地盘流窜……”

　　它喘息着，眼中闪过痛苦之色：“人族士兵一见我们便驱赶追杀……昨日在那柴房外，我本想偷偷寻些吃食，却被那三人发现……他们拾木柴合力驱赶我，我本就有伤在身，一怒之下魔气攻心，才……”

　　墨镜轩眉头微蹙，随即神色恢复冷肃：“即便如此，亦非你伤及无辜的理由。”

　　“你虽受魔气驱使，并非自愿入魔，但罪孽已成。”墨镜轩对青狐正色道，“你伤及无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送你去镇魔司，废你百年道行，囚于寒潭地牢，洗涤罪业，你可心服？”

　　青狐伏低身体，发出微弱而顺从的哀鸣。

　　墨镜轩不再多言，弹指一道符文打入青狐体内，封印其妖力，随即对恢复体型的狼崽柔声道：“明日将它送走。今夜……”

　　他走到白沐泽身边，屈指碰了碰它湿润的鼻尖：“你表现尚可。”

　　白沐泽耳根又有些发热，好在毛厚看不出来那点红晕。

　　他也不知为何今天自己怪怪的，大概是中毒了吧。

　　它用鼻尖蹭了蹭墨镜轩的手指，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