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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谁把老板的沉默偷走了 ...


  •   那一整夜,我几乎没合眼。
      怀里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皮肤,也烙印着我的心脏。
      天快亮时,我才像从一场大梦里惊醒,翻出手机,对着那两张迪士尼门票的照片反复地看。
      背面那句“代我爸,补一张迟来的入场券”,像一根极细的蛛丝,牵扯着我心底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
      我爸当年烂赌,别说迪士尼,我连儿童乐园的旋转木马都没坐过。
      他懂,他竟然都懂。
      我鬼使神差地翻回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想再看看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指尖却在空白的附页上,摸到了一丝极轻微的凹凸感。
      我把台灯拧到最亮,侧着光一看,心脏瞬间被攥紧了。
      那里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几乎被擦干净的淡淡印痕。
      “别回头看我,往前走。”
      这行字轻得像一声叹息,仿佛生怕被人发现,又像是一句非说不可的嘱托。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
      他昨晚那个转瞬即逝的微笑,不是如释重负,而是送别。
      他不是在拒绝靠近,他是在用他最笨拙的方式告诉我:江渔,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铠甲,不要再被我的过去拖累,不要成为我的回音壁。
      他害怕成为我的负担。
      上海站大获成功的庆功宴办得热火朝天。
      香槟的气泡在所有人的欢声笑语里升腾,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兴奋。
      老K搂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喊:“江渔!‘匿名麦’这个玩法绝了!我告诉你,咱们的估值,至少再翻两番!”
      我笑着应付,目光却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搜索。
      没有。
      那个身影,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我找到正在角落里悄悄喝酸奶解酒的老K,压低声音问:“沈默呢?”
      老K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几分,他皱着眉,声音也沉了下来:“我正想问你。他三天没回酒店了,电话关机,微信不回。我让赵姐去办公室看了眼,她说只有半杯早就冷透的咖啡,和他那几个宝贝磁带盒子摊了一桌。”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上来。
      我冲回酒店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那台老式录音机,和我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磁带。
      我记得,最后一盒磁带的B面,我当时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并没有听完。
      我颤抖着手,将那盘标签上写着“2023”的磁带塞了进去,按下播放键。
      一阵电流声后,是他的声音,却沙哑得几乎变了调,带着一种被掏空后的疲惫。
      录制时间,正是我上海站演出结束的那个深夜。
      “2023年3月17日。今天,江渔讲了我的回音壁……她把那些故事,都说了出来。”
      录音里的他停顿了很久,我甚至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她说,那些故事不应该被锁着。台下的人都哭了,他们都在鼓掌……原来真的有人想听。”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十年了,我一直在等一个能替他们开口的人。现在我等到了,我应该高兴才对。”
      “可……”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下面这句话,“可如果那个需要被放出来的人,是我自己呢?”
      “咔哒”一声,录音结束了。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凝固。
      我终于明白了他消失的原因。
      最深的恐惧不是无人倾听,而是当终于有人为你推开门,递上麦克风时,你自己却成了那个最不敢开口的人。
      他治愈了所有人,唯独将自己困死在了那间密不透风的回音壁里。
      磁带的标签上,除了年份,还有一个用铅笔标注的、几乎被磨掉的旧地址。
      我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导航把我带到了城郊一处即将拆迁的老式居民楼。
      楼道里堆满了废弃的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纸张老去的味道。
      我顺着门牌号找到六楼最里面的一间,门虚掩着,门锁上积着一层薄灰。
      我推开门,屋里的景象让我瞬间窒息。
      这里像一个被时间封印的遗迹。
      墙上贴满了泛黄的剪报和海报,全是他十年前作为脱口秀演员“阿默”时的演出信息。
      每一张意气风发的笑脸下,都被人用红色的油漆笔,狠狠地划上了一个巨大的叉。
      那不是否定,是处刑。
      角落的书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打字机,上面还夹着一张打了一半的稿纸,字迹已经微微发黄。
      “爸,我想再登台一次。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讲笑话。我只是想让那个当年说我‘根本不懂什么叫笑’的你听见——”
      “儿子现在懂了。笑着哭,也是一种笑。”
      我的手指颤抖着,刚要碰上那冰凉的纸页,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不该来这里。”
      我猛地转身,沈默就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风衣,肩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痕,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戳穿了所有伪装后的疲惫和空洞。
      那语气,不像驱赶,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没有退缩,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举起了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我自己在上海站舞台上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屋子里。
      “……这是一个关于男人的故事。他听了十年别人不敢说的话,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最沉默的人……”
      “你说这些话不该说出来?”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可你听见了吗?你听见台下那些哭声和掌声了吗?你藏了十年,以为它们是不能见光的废料,可你的声音,早就被人需要了!”
      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着什么极苦的东西。
      良久,他才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脆弱。
      “江渔,”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胸腔里发出的共鸣,“我不是怕没人听……”
      他顿住了,目光越过我,看向墙上那些被划了叉的海报,声音轻得像随时会碎掉。
      “我是怕我说完之后,就再也撑不住了,就再也没有力气,去替别人说了。”
      那一刻,雷霆万钧。
      我终于懂了他所有的沉默和推拒。
      那不是逃避,也不是懦弱,那是一个守护者最沉重的爱。
      他把自己当成了容器,承载了十年别人的痛苦,他怕一旦自己开口倾诉,这个容器就会碎掉,那些好不容易被他保护起来的东西,会洒得满地都是。
      回程的车上,我们一路无言。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流光飞舞,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直到车子驶上回城的高速,路过一座跨江大桥时,他始终望着窗外的漆黑江面的眼睛,终于动了。
      “下个月,北京广场的终场演出……”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如果你愿意,开场前,可以给我留十分钟。”
      我猛地一愣,转头看他。
      他没有看我,目光依然落在窗外飞逝的路灯上,那些光斑映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一丝近乎脆弱的、一闪而逝的亮光。
      “我想试试,”他说,“把属于我的那段真话,也放进‘匿名麦’里。”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引擎的低鸣。
      我的手在口袋里,死死握紧了冰凉的手机,心脏却像被重新注入了滚烫的血液,擂鼓般地狂跳起来。
      这一次,不是我一个人站在聚光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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