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长公主》梧桐的星星

5、棋局、试探与裂痕

　　自那晚“霍宁舟”名字的无心泄露和那碗暖胃的粥之后，沈清弦和霍承烨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与胶着。

　　霍承烨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用尖锐的言辞刺探她，布置的工作任务虽然依旧繁重，却少了些刻意刁难的意味。但他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更加专注，像是在研究一个极其复杂的商业案例，又像是在审视一件年代久远、真伪难辨的古董。那目光常常让沈清弦如芒在背，仿佛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在那金丝边眼镜的反射下无所遁形。

　　沈清弦更加谨慎，言行举止极力向“苏晚”靠拢，学习现代礼仪，模仿普通秘书的做派。但她骨子里属于沈清弦的思维模式和处事风格，如同刻入骨髓的印记，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比如，她习惯性地会将文件摆放得极有条理，如同批阅奏章后分类归档；她分析问题总带着一种超越具体事务的宏观视野；甚至偶尔端杯喝水的姿态，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融入血液的优雅与规制。

　　这种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奇异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也加深了霍承烨的怀疑。

　　这天下午，霍承烨难得没有安排外部会议，处理完紧急邮件后，他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目光掠过外面正在认真核对数据的沈清弦，忽然开口：

　　“苏秘书，会下棋吗？”

　　沈清弦从一堆财务报表中抬起头，有些诧异。下棋？在这个时代，这似乎是一种休闲活动。在她那个时代，围棋是士大夫修养心性、权衡韬略的雅事，也是她与朝臣们暗中交锋的战场之一。

　　“略懂一二。”她谨慎地回答。大周昭阳长公主的棋艺，曾得国手称赞，与霍宁舟在棋枰上的厮杀，其激烈程度不亚于朝堂之争。

　　霍承烨起身，走到休息区的茶几旁，那里摆放着一副精致的实木棋盘。“过来，陪我一局。”他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沈清弦放下手中的工作，走了过去。棋盘是标准的十九路，棋子温润，是上好的云子。霍承烨执黑，她执白。

　　棋局开始，霍承烨落子迅捷，布局大开大合，攻势凌厉，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一如他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作风。沈清弦则沉稳应对，步步为营，白子落下，看似不温不火，实则暗藏机锋，善于构筑外势，后发制人。

　　起初，霍承烨带着一种审视和试探的心态，想通过棋路观察她的思维模式。但很快，他就发现，眼前这个“苏晚”的棋风，老辣得惊人！她的计算深远，大局观极强，往往能提前十几步预判他的意图，并设下陷阱。她的棋路，带着一种古老的、充满东方智慧的韵味，与现代社会流行的、更注重局部计算的棋风截然不同。

　　中盘阶段，霍承烨一手强烈的“打入”，意图撕裂白棋的腹地。这是险招，也是他惯用的破局手段。

　　沈清弦看着那颗落入她势力范围的黑子，神色不变。她没有立刻强硬攻击，而是不慌不忙地在外围“飞”了一手，看似退让，实则加固了自己的外势，同时隐隐切断了那颗黑子与后方的联络。

　　这一手，堪称精妙！如同治国，面对内部叛乱（打入的黑子），不急于正面镇压消耗国力，而是先稳定周边（加固外势），断其援兵（切断联络），让其成为孤子，再慢慢图之。

　　霍承烨捏着棋子的手顿住了。他抬头，震惊地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沈清弦。这一手的思路和境界，绝非一个普通都市白领所能拥有！这更像……更像他研读史书时，想象中那些运筹帷幄的古代政治家、军事家的谋略！

　　“好棋。”他沉声道，目光灼灼，“苏秘书这手‘以静制动’，颇得古风精髓。不知是师从哪位大家？”

　　沈清弦心中凛然，知道自己又无意中暴露了。她垂下眼帘，掩饰眸中的情绪，淡淡道：“霍总过奖，不过是闲暇时自己胡乱摆弄，野路子而已，谈不上师承。”

　　“野路子？”霍承烨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能下出这等‘野路子’的人，可不多见。”

　　棋局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霍承烨的落子更加谨慎，也更加专注，仿佛面对的是一位真正的、值得尊敬的对手。沈清弦也全心投入，棋逢对手的感觉，让她暂时忘记了时空的错位，仿佛回到了大周，与那个让她又恨又……不得不佩服的镇北王，在纹枰上展开无声的搏杀。

　　最终，棋局以极其微弱的差距结束。霍承烨的黑棋以半目险胜。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盘棋的胜负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弈过程中展现出的东西。

　　霍承烨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罐，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靠在沙发上，目光如炬地盯着沈清弦：“苏晚，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他问得直接而犀利，不再有任何掩饰。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发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平稳：“霍总何出此言？我是您的秘书，苏晚。”

　　“秘书？”霍承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一个普通的秘书，不会有你这样的气度，不会在商业谈判中引用《孙子兵法》，不会在慈善晚宴上用评价古董的眼光点评珠宝，更不会……下出一手蕴含着古代帝王术的棋！”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沈清弦，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还有，那天晚上，你在车上，清清楚楚地叫了一个名字——霍宁舟。”

　　他俯身，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一个距今几百年、早已湮没在历史中的人名？！”

　　沈清弦的呼吸几乎停滞。大脑飞速旋转，寻找着合理的解释。否认？狡辩？在霍承烨如此锐利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考虑是否要破罐子破摔，说出那惊世骇俗的真相时，霍承烨却突然退后了一步。

　　他脸上的咄咄逼人瞬间收敛，又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商业精英模样，仿佛刚才的逼问只是一场幻觉。

　　“不想说，没关系。”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后，声音平淡无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只需要知道，你现在是霍氏的首席秘书苏晚，这就够了。”

　　他拿起一份文件，开始批阅，下了逐客令：“出去工作吧。”

　　沈清弦如蒙大赦，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霍承烨的反应太反常了。他明明已经怀疑到了极点，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又轻易放过了她？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霍承烨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和……孤独。他并没有在看文件，目光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深邃得让人心惊。

　　沈清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迅速拉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门关上后，霍承烨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黑色文件夹，打开。里面不是商业文件，而是一些打印出来的、关于大周昭阳长公主和镇北王霍宁舟的史料记载，以及一些模糊的古画扫描件。其中一页，用红笔圈出了一行小字：“帝姐昭阳，性聪敏，善弈，棋风大气磅礴，尤擅筑势……”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苏晚……

　　不，或许，我该称呼你为……

　　沈清弦？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荒谬！不可思议！但却又是唯一能解释所有疑点的答案！

　　他需要证据，更确凿的证据。

　　而获取证据的最好方式，或许不是逼问，而是……引蛇出洞。

　　一场更加精心策划的试探，正在霍承烨心中悄然成型。而沈清弦也深知，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已然汹涌。她与霍承烨之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即将被彻底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