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长公主》梧桐的星星

6、宿命的奏折与失控的心跳

　　自那盘惊心动魄的棋局和近乎摊牌的质问后，沈清弦在霍氏集团的日子，仿佛行走在一条无形的钢丝上。霍承烨不再直接逼问，但他无处不在的观察和那些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的指令，让沈清弦的每一根神经都时刻紧绷。

　　她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在名为“现代职场”的舞台上，竭力扮演着“苏晚”这个角色，掩藏骨子里属于沈清弦的一切。然而，越是压抑，某些根深蒂固的本能，越是在不经意间破土而出。

　　这天，霍承烨将一份重要文件扔在她桌上，语气是惯常的冷硬：“东南亚分公司的新能源项目，合作方临时变卦，提出了一系列苛刻条款。法务部和战略部的应对方案我看过了，畏首畏尾，毫无魄力。苏晚，你写个分析报告给我，我要知道，如果由你来决策，是战，是和，还是另辟蹊径。”

　　沈清弦拿起文件快速浏览。这是一场典型的商业博弈，对方倚仗技术优势坐地起价，而霍氏则受制于前期投入和战略布局，陷入被动。这情形，像极了她当年处理边关互市时，那些桀骜不驯、企图漫天要价的部落首领。

　　“是，霍总。”她应下，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起来。妥协？绝非她沈清弦的风格。强硬对抗？恐两败俱伤。那么，唯有……釜底抽薪。

　　接下来的半天，沈清弦沉浸在项目资料中。她调动了所有能理解的现代商业知识，但支撑她决策内核的，依然是她执掌朝政时那套权衡、制衡、寻隙而动的思维模式。当她开始撰写分析报告时，那种久违的、执笔书写奏章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没有使用花哨的PPT模板，而是打开了一个空白文档，如同展开一道素白奏疏。她摒弃了现代商业报告常用的数据堆砌和模棱两可的措辞，开门见山，直指核心。

　　标题她写道：《谏应对南洋（东南亚）新能源项目变局疏》。

　　正文开篇，她便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恃技而骄，其行可诛，然其技亦我所亟需”，精准定位了矛盾核心。接着，她并未局限于条款本身争论，而是跳出框架，提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

　　其一，“示弱缓兵”：表面上可适当让步，释放谈判诚意，麻痹对方，争取时间。（如同对桀骜部落先予小利，示之以柔。）

　　其二，“另寻破局点”：她敏锐地注意到合作方虽技术领先，但其核心原料供应依赖第三方，且存在不稳定因素。她建议霍氏立刻启动备选方案，暗中接触该原料供应商，或投资扶持其竞争对手，从根本上削弱合作方的倚仗。（如同断敌粮道，攻其必救。）

　　其三，“合纵连横”：她指出该领域并非只有这一家技术公司，可借此机会，秘密接触其他潜在技术伙伴，制造竞争态势，让对方陷入孤立。（如同远交近攻，分化瓦解。）

　　在报告最后，她以极具个人风格的犀利笔触总结：“故，依臣（她差点写成‘臣’，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删掉改为‘依我’）之见，当以缓兵之计稳其心，以釜底抽薪破其势，以合纵连横制其衡。如此，则不战而屈人之兵，主动权可尽握我手。若一味退让，则如抱薪救火；若强硬对抗，则似以卵击石，皆非上策。”

　　通篇报告，逻辑缜密，策略清晰，眼光长远，更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锐气。虽然夹杂着些许“可诛”、“破其势”等略显古朴的词汇，但核心思想之深刻、手段之老辣，远超寻常的商业分析。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清弦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刚完成一道重要的政事批复。她甚至习惯性地在末尾空了几行，那是留给“陛下”批红的地方。随即她自嘲地笑了笑，赶紧调整格式，打印出来，送进了总裁办公室。

　　霍承烨接过那份标题古怪的“奏疏”，起初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牢牢吸住。他越看越快，越看神色越凝重，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从审视变为惊讶，再从惊讶变为深深的震撼！

　　这思路！这格局！这毫不拖泥带水、直击要害的风格！这哪里是一份商业报告？这分明是一篇纵横捭阖的军政策论！尤其是其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合纵连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运用，简直与史书上记载的、那位长公主处理复杂外务的手腕如出一辙！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垂手立在桌前、神色平静的沈清弦，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最后一个疑团，似乎也在这份“奏折”面前烟消云散。世界上绝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同样的气度，同样的棋风，同样的名字，再加上这完全复刻自千年前的政治智慧！

　　“这份报告……”霍承烨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是你独立完成的？”

　　“是。”沈清弦答道，心中有些忐忑。她是否又“超纲”了？

　　霍承烨没有评价报告内容的好坏，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恍然，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狂热的确认。他仿佛透过苏晚的皮囊，终于看到了那个他追寻了十年的灵魂。

　　“很好。”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然后将报告小心地放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你先出去吧。”

　　沈清弦依言退出，心中疑惑更甚。霍承烨的反应太奇怪了，没有挑剔，没有质疑，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和确认？

　　她离开后，霍承烨立刻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李助理，立刻取消我下午所有的安排！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

　　放下电话，他坐在椅子上，久久凝视着那份报告。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走到书架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一按，书架竟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扇需要密码和指纹验证的暗门。

　　“嘀”的一声轻响，暗门开启。里面是一间不大但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密室。没有窗户，灯光柔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装裱精美的古装女子画像。

　　画中女子身着繁复华丽的宫装，头戴珠冠，眉目如画，气质清冷高贵，眼神锐利而睿智，栩栩如生。正是大周昭阳长公主——沈清弦！

　　画像下方，是一个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几本泛黄的、关于昭阳长公主生平的珍贵古籍复印件，以及厚厚几大本笔记，那是霍承烨十年来研究沈清弦的所有心血，字迹工整，密密麻麻，充满了狂热的探究与……难以言喻的情感。

　　霍承烨走到画像前，仰头看着画中那个他魂牵梦萦了十年的身影，再低头看看手中那份墨迹未干的、带着同样灵魂印记的“奏疏”，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露出了近乎脆弱和迷惘的神情。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带着一丝颤抖：

　　“真的是你吗……沈清弦？”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而我……又该如何面对你？”

　　秘密已然揭晓了一半。猎手终于确认了猎物的真实身份，但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更加复杂汹涌的情感，却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是继续伪装，还是直接摊牌？那颗追寻了十年的心，在确认目标近在咫尺时，竟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

　　而办公室外，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的沈清弦，只觉得霍承烨下午紧闭的办公室门，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散发着更加令人不安的气息。命运的齿轮，在真相的冲击下，发出了更加剧烈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