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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新别墅的生活,像被设置成恒温恒湿的精密箱体,一切都在程砚无声而严密的掌控下,运行得平稳、高效、且令人窒息。

      晨起,衣柜里永远有搭配妥当、熨烫平整的衣物,从家居服到正装,无一不是顶级面料与低调剪裁的结合,完美契合他想要我呈现的“沈家少爷”形象——得体,矜贵,且毫无个性。早餐定时供应,中西式轮换,营养均衡,味道……无可挑剔,却也激不起半分食欲。陈秘书会在八点半准时出现在别墅,带来一天的工作安排和需要处理的文件。如果程砚在家,我会在他的书房或客厅里,像个影子般,学习如何处理那些越来越核心、也越来越复杂的集团事务。如果他去公司,我便独自留在别墅,通过电脑和电话,与各个部门对接,像个远程操控的提线木偶。

      程砚的“教导”比以往更加系统,也更加严苛。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从一份简单的市场简报的措辞,到一个复杂并购案的估值模型,都必须精确无误。他的点评依旧犀利,不留情面,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纯粹的嘲弄和否定,更像是一种……打磨。仿佛要将一块顽石,按照他设定的形状和用途,强行打磨成一件合格的、甚至趁手的工具。

      “这里的风险敞口计算有误,忽略了汇率波动的季节性因素。”
      “和对方律师沟通时,语气太软。记住,你是沈氏的代表,不是去求人的。”
      “这份预算,第三项和第五项有重叠,重新做。”

      我沉默地接受,修改,再提交。心底那点可笑的、试图证明“我不是废物”的倔强,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精准指令和冷酷评判中,磨得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服从。能力确实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增长,像被强行注入了一种名为“程砚思维”的病毒,让我能越来越快地理解他的意图,预判他的要求。但这种“成长”带来的不是成就感,而是一种更深的自我厌恶——我正在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一个高效的、顺从的、离不开他指令的附属品。

      我们之间的交流,除了工作,几乎为零。他不再提滇南,不再提林婉君,不再提那根银链,甚至很少直视我的眼睛。偶尔在别墅里碰面,他也只是淡淡地点头,或者简短地交代一两句,便擦肩而过。那种刻意的、冰冷的距离感,比之前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仿佛滇南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我们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加疏远。他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我是被安置在精美笼子里的囚徒,仅此而已。

      但真的是这样吗?

      有些细节,像细小的冰碴,悄无声息地嵌入这看似平滑的生活表面。

      比如,他书房的门,永远紧闭。但我有几次深夜下楼喝水,会看到门缝下透出灯光,听到里面传来极低的、压抑的咳嗽声,或者手指无意识地、焦虑地叩击桌面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我心上,提醒着我,他那无懈可击的冷静外表下,或许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滇南的伤,真的完全好了吗?那些与“九叔”切割的“遗留问题”,真的处理干净了吗?

      比如,他对我着装的要求,近乎偏执。陈秘书送来的衣物,偶尔会有一两件颜色或款式略显跳脱(相比他惯常的审美),他看到了,会几不可察地蹙眉,然后淡淡地对陈秘书说:“换掉。”仿佛我身上任何一丝不合他心意的“个人色彩”,都是对他掌控权的轻微冒犯。

      再比如,他偶尔会问起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今天药按时吃了?”(我有轻微的胃病,是老毛病,但最近似乎被他注意到了,家庭医生定期会来,药也是他让人准备的。)
      “昨晚睡得怎么样?”(别墅的床垫是他指定的品牌和硬度。)
      “下午见李总,他提到他女儿刚从法国留学回来,学艺术的。”

      最后这个问题,让我愣了一下。李总是沈氏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他的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程砚问得随意,仿佛只是闲聊。但我抬眼看他的瞬间,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评估。那眼神,不像是在关心我的社交,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适合被摆放在某个特定的、需要联姻的展示台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哦,是吗?”

      他没有再追问,话题又转回了工作。但那个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了我心里。

      他开始带着我出席更多场合。不仅仅是正式的商业谈判和签约仪式,还有一些更私密的聚会,高尔夫球场,马术俱乐部,甚至某位低调富豪的私人艺术沙龙。在这些场合,我的角色变得更加微妙。我不再仅仅是“沈绎”,而是“程砚身边的沈绎”。人们对我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恭维,但目光深处,依旧是那种混合了好奇、算计和不易察觉轻蔑的打量。他们通过我,揣测程砚的意图,评估沈家的稳定,或者……盘算着其他利益交换的可能。

      程砚则一如既往地游刃有余。他与人谈笑风生,交换信息,达成默契,偶尔将我轻轻推到前面,介绍给某个关键人物,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这是沈绎,我弟弟,以后集团的一些事,他会多参与。”

      “弟弟”。这个称呼,在知情者耳中,带着多少讽刺和暧昧,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但在他口中,却自然得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被迫承受着那些目光,脸上维持着标准的、僵硬的微笑,心里却像被放在火上炙烤。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他精心擦拭、贴上标签、然后摆放在橱窗最显眼位置的商品。展示着沈家的“团结”与“传承”,也展示着他程砚对沈家无可动摇的掌控力。而商品本身的想法、感受,无人在意。

      这种被彻底物化的屈辱感,在一天夜里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个商务酒会后的深夜,程砚喝了不少酒。他酒量很好,极少失态,但那天晚上,他似乎格外疲惫,或者心情不佳,眼神比平时更加幽深难测。回到别墅,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松了领带,闭目养神。

      我本想直接回房,却被他叫住。

      “过来。”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低哑,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没有睁眼,只是拍了拍身旁的沙发。“坐。”

      我依言坐下,身体不自觉地绷紧。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松木香,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沉默在蔓延。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映在光洁的地板上,拉长我们沉默的影子。

      良久,程砚才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里有一种罕见的、近乎虚无的疲惫。

      “沈绎,”他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飘忽,“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也太过……不像他会问的。我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似乎也并不期待我的答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目光依旧涣散:“为了钱?为了权?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仅仅因为不想死,所以不得不活着?”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深切的厌倦和迷茫。这不像那个永远目标明确、杀伐决断的程砚。

      “你喝多了。”我低声说,试图结束这个危险的话题。

      程砚却忽然笑了,笑声很短促,带着一种自嘲的凉意。“可能吧。”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聚焦在我脸上。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被酒精熏染得有些朦胧,但眼底深处,却有种更加清晰的、近乎残酷的东西在燃烧。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掠过我的脸,我的脖颈,最后,定格在我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处,那根若隐若现的银链上。

      然后,他伸出了手。

      不是命令,不是威胁,只是一个极其自然的、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动作。他的指尖,带着微醺的热度,轻轻勾住了那根从我领口滑出的银链,将它一点点地挑了出来。

      冰凉的链子和温润的翡翠平安锁,完全暴露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下,也暴露在他沉静的注视中。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指尖的触碰似有若无,却带着电流般的战栗,从脖颈处的皮肤,瞬间窜遍全身。

      他没有用力拉扯,只是用指腹,极轻、极缓地,摩挲着那块翡翠光滑的表面。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专注,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确认某样早已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这块石头,”他低语,声音近乎呢喃,带着酒气的温热,拂过我的耳畔,“跟你很多年了吧?”

      我的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知道它为什么能一直跟着你吗?”他抬起眼,目光从翡翠移到我脸上,那眼神幽暗得像最深的夜,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稠的情绪,“不是因为沈巍山给了你,也不是因为它本身多值钱。”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翡翠抵着我的皮肤,带来清晰的压迫感。

      “是因为,我让你戴着。”他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烙铁,狠狠烙在我的神经上,“我不许你摘,你就得一直戴着。就像现在,我不许你离开,你就得一直待在这里。”

      他的话语,混合着酒意,撕开了所有温和的假象,露出了底下最赤裸、最冰冷的本质——占有,和控制。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燃烧的黑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当然也有),而是因为一种更复杂的、被彻底冒犯和点燃的愤怒。

      “所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你眼里,我和这条链子,和这栋别墅,和你书房里任何一件摆设,都没有区别,是吗?都是你的‘所有物’,你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程砚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酒精让他的反应似乎慢了一拍,但眼底的锐利却并未减少。他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其复杂、近乎悲哀又带着残忍笑意的弧度。

      “有区别。”他缓缓地说,指尖依旧摩挲着翡翠,“别的摆设,坏了,丢了,换掉就是。”

      他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我,那里面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毁灭般的专注。

      “而你,沈绎,”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磁性,和一种不容错辨的宣告,“就算坏了,碎了,也只能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因为……”

      他凑近了一些,滚烫的呼吸几乎要喷在我的脸上,混合着酒气的炽热气息,将我牢牢笼罩。

      “从沈巍山把这条链子塞给你,你把它戴在我手上那一刻起,”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我们就是拴在一起的。我不好过,你也别想逃。我死了……”

      他顿住,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仿佛在欣赏我因为他的话而骤然苍白的脸色,然后,才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般的快意:

      “……也得拉着你一起。”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低下头,不是吻,而是带着惩罚和宣誓意味的,重重地咬在了我的锁骨上!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

      我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后仰,想要挣脱。但他攥着银链的手同时用力,将我死死拽住,另一只手则迅速扣住了我的后颈,不让我逃离。

      那个带着酒气和血腥味的吻(或者说啃咬)持续了几秒,他才猛地松开。抬起头,唇上沾了一丝极淡的红。他看着自己在我锁骨上留下的、迅速泛红泛紫的痕迹,眼神幽暗疯狂,又带着一种近乎餍足的、病态的平静。

      “这才叫烙印。”他重复着在澳门、在书房说过的话,声音沙哑,“沈绎,记住,你永远是我的。生是,死……也是。”

      说完,他松开了手,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向后靠在沙发上,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个疯狂而极具侵略性的人不是他。

      我僵在原地,锁骨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屈辱,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感到羞耻的、诡异的战栗,像海啸般将我淹没。

      我看着沙发上那个闭目假寐、仿佛一切如常的男人,手指颤抖着,摸向锁骨上那个新鲜的、带着他齿痕和气息的印记。

      又一道烙印。

      和脖颈上的银链,腹部的疤痕一样,都是他打在我身上的、无法磨灭的标记。

      他说,我们拴在一起。
      他说,死也要拉着我一起。

      这不是情话。这是诅咒。是最深最毒的诅咒。

      我踉跄着站起身,逃离了客厅,逃回了楼上那个属于我的、却依旧充满他气息的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下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像一片虚假的、冰冷的星河。

      我抬起手,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锁骨上的痕迹,直到皮肤红肿破皮,但那印记,却仿佛已经刻进了骨头里。

      逃不掉。

      就像他说的,逃不掉。

      无论我变得多“有用”,多“顺从”,多像他想要的样子,在他眼里,我始终是一件属于他的、可以随意标记、甚至毁掉的“所有物”。

      这根银链,这条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而今晚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吻和宣告,不过是又一次,更加赤裸、更加残忍地,向我确认了这个事实。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但我死死咬着牙,没让它掉下来。

      哭有什么用?

      在这个由他主宰的、冰冷而扭曲的笼子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我所能做的,似乎只有继续戴着这项圈,继续扮演他需要的角色,继续在这无尽的屈辱和掌控中,寻找那一点点……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渺茫的生机。

      或者,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悄然滋生的毒藤,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冰冷地,缠绕上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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