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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毒蛇之宴 ...

  •   沈万金的私人俱乐部藏在东郊一片仿古园林的深处,门脸低调,只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木匾,上书“静观”二字。夜色中,灯笼透出昏黄的光,映照着蜿蜒的回廊和假山竹影,静谧得近乎诡异,与沈万金外显的张扬截然不同。

      楚云舒在一位身着旗袍、笑容标准却眼神疏离的女侍者引领下,穿过重重庭院。她依旧穿着那套陈副总“匿名”赠送、已被精心处理掉酒渍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脸上化了极淡的妆容,提着一个装有课题报告摘要的简洁文件袋。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奉命前来进行学术交流的、略显拘谨但努力镇定的年轻职员。

      最终,她被带到一个临水而建的水榭。三面环水,一面通向回廊,落地窗全部打开,夜风吹拂着轻纱幔帐,水声潺潺。沈万金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根雕茶海前,独自品茗。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紫色的绸缎唐装,手里盘着核桃,在氤氲的茶气中,那张富态的笑脸显得有些不真实。

      “楚小姐,欢迎欢迎!快请坐!”沈万金热情地招呼,仿佛之前电话里的警告从未发生,“尝尝这泡老枞水仙,刚到的,香气正醇。”

      “沈老板,打扰了。”楚云舒微微躬身,在茶海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姿态端正,将文件袋轻轻放在身旁。

      沈万金亲自斟茶,动作慢条斯理,目光却如同细密的梳子,从头到脚将楚云舒梳理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她清澈平静的眼睛上。

      “陈总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你有些学术上的想法,想跟我这个‘老古董’聊聊?”沈万金笑眯眯地开口,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年轻人好学是好事,不过……我这人粗俗,做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怕是对你的研究没什么帮助啊。”

      开场便是绵里藏针。既点明了陈副总的关系(施加压力),又自贬为“粗俗”、“上不得台面”(暗示界限),将球踢回给楚云舒。

      楚云舒双手捧起茶杯,感受着杯壁的温热,语气诚恳:“沈老板过谦了。陈总常教导我们,真正的商业智慧往往蕴藏在最一线的实践和历史脉络中。我研究的‘风险演化’,恰恰需要了解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不同的地域环境中,像您这样的前辈是如何洞察先机、化解难题的。尤其是早期开拓时期,很多规则尚未明确,其中的权衡与抉择,对我理解风险的本质至关重要。”

      她将话题牢牢锁定在“商业智慧”、“风险演化”这些中性甚至褒义的学术范畴,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虚心求教、试图从成功者经验中提炼理论的学生。

      沈万金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抿了口茶:“早期啊……那都是老黄历了,摸着石头过河,哪有什么智慧,无非是胆子大一点,朋友多一点。”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楚小姐对我当年在H省的一些旧事挺感兴趣?还劳烦北辰那孩子去打听?”

      直接切入核心!语气依旧带笑,眼神却骤然锐利如锥。

      楚云舒心中早有准备,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窘迫和歉意,放下茶杯:“这件事,我要向沈老板郑重道歉。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在整理H省早期案例时,看到一些简报中提到地方协调的复杂性,出于学术上的钻牛角尖,就想多了解一些背景。陆少……他是热心,误会了我的意思,给您添麻烦了。陈总已经严厉批评过我了。”

      她坦然承认“错误”,将动机归结为“学术钻牛角尖”,将陆北辰的行动定义为“热心误会”,并抬出陈副总的“严厉批评”来表明此事已受到管束和惩罚。

      “哦?钻牛角尖?”沈万金身体微微前倾,盘核桃的手停了下来,“不知楚小姐当时,具体是对哪方面‘钻’进去了?是我沈某人和哪位地方官员喝了几顿酒?还是哪块地皮买卖的价格?”

      问题更加尖锐,带着拷问的意味。他在逼她亮出底牌,看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

      楚云舒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学者般的认真和一丝懊恼:“不瞒沈老板,恰恰是因为资料太少、太模糊,我才产生了好奇。报告里只提‘得益于良好地方关系’、‘沟通顺畅’,却没有具体案例支撑。我就想,如果能找到一个当年的亲历者,了解一下当时究竟面临了哪些具体的‘沟通’难题,又是通过什么‘方法’解决的,这对构建风险预警模型会是非常宝贵的‘活素材’。可惜……是我太想当然了,忽略了商业机密的边界和前辈们的忌讳。”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探查”形容为寻找“活素材”,并再次强调“方法”和“难题”是学术关注点,同时承认“忽略边界”,姿态放得很低。

      沈万金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楚云舒的眼神清澈坦荡,带着求知者的纯粹和闯祸后的歉疚,看不出丝毫作伪。

      “年轻人有好奇心,可以理解。”沈万金重新靠回去,继续盘他的核桃,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不过,有些过去的事,就像这水底的石头,看不清,也最好别去乱摸。摸不好,石头没事,摸石头的人,容易滑倒,甚至……被水卷走。你说是不是?”

      这是更露骨的威胁。楚云舒点头,神情严肃:“沈老板教训的是。我这次真的吸取教训了。陈总也明确指示,我的研究必须严格限定在已公开、可讨论的范畴,绝不能再有任何越界行为。”她适时地再次搬出陈副总,表明自己已被戴上“紧箍咒”。

      沈万金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陈总管理下属,还是严格的。你能明白就好。”他换了个话题,“听说你的课题报告,连陆董和周老都看过?评价不错?”

      “承蒙陆董和周老抬爱,给了我一些指导方向。”楚云舒谦虚道,从文件袋里取出那份报告摘要,“沈老板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摘要。主要是一些理论框架和案例比较,还很粗浅。”

      沈万金接过报告,随意翻了几页。他显然对具体的理论模型不感兴趣,目光在涉及H省和“早期”、“地方关系”等字眼处略微停留,随即合上,笑道:“不错,有深度。看来陈总和陆董没看错人。”

      他将报告递还,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楚小姐家……是林安的吧?父母都还好?”

      来了!最致命的一击!看似关心,实则是最后的试探和警告——我知道你的根底,知道你父母是谁,你最好识相。

      楚云舒的心脏猛地收紧,但脸上却瞬间浮现出一丝混合着感激和淡淡愁绪的神情,她低下头,声音轻了些:“谢谢沈老板关心。我父母……都是普通教师。母亲身体还好,父亲……很多年前因病去世了。”她选择了隐瞒父亲入狱的真相,用了最普遍、最不易引起深究的“病逝”理由,同时语气中的黯然也恰到好处。

      沈万金“哦”了一声,脸上适当地露出些许同情:“节哀。教师家庭,难怪楚小姐这么知书达理。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以后在帝都有什么难处,可以跟陈总说,或者……直接跟我老头子说也行。我和陈总,和陆董,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这番话,看似关怀,实则是在划地盘、定基调:我看在你的“知书达理”和“陈总面子”上,暂时放过你。你乖乖待在陆氏,做你的好学生、好下属,我们相安无事。否则,我随时可以让你和你的家人“不容易”。

      楚云舒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泛起一点感动的微光:“谢谢沈老板,您太客气了。我会跟着陈总好好学习的。”

      气氛似乎彻底“缓和”下来。沈万金重新泡了一壶茶,聊起了些无关痛痒的茶叶经、养生道。楚云舒恭敬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扮演着一个终于得到前辈谅解和指点、心怀感激的晚辈角色。

      约莫半小时后,楚云舒起身告辞,理由是不便过多打扰。沈万金也没有多留,让侍者送她出去。

      走出“静观”俱乐部,被夜风一吹,楚云舒才感觉到贴身衣物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她成功了吗?似乎是的。沈万金暂时接受了她的“学术好奇心”解释,看到了她的“无害”和“受控”,也进行了足够的警告。短期内,他应该不会再紧追不放。

      但她也知道,这条毒蛇的疑心绝不会完全消除。今天的“平和”,是基于她完美的表演和“陈副总下属”这层身份的保护色。一旦她有任何异动,或者沈万金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今天的警告就会立刻化为实际行动。

      坐进回程的出租车,楚云舒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脑海中回放着水榭中的每一个细节,沈万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的弦外之音。

      她躲过了毒蛇的第一次正面噬咬。

      但也更清楚地看到了毒牙的锋利,和蛇窟的深邃。

      伪装暂时奏效。

      但狩猎远未结束。

      毒蛇之宴,看似宾主尽欢。

      实则,

      猎人与猎物,

      都已将彼此,

      看得更加分明。

      下一次交锋,

      或许就是图穷匕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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