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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淬火之刃 ...

  •   “毒蛇之宴”后的几天,楚云舒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诡异状态。

      沈万金那边暂时没了动静,仿佛那晚水榭中的警告与“关怀”只是一场幻觉。但楚云舒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这条老狐狸绝不会真的放心,他一定在暗中观察,等待她露出任何一丝破绽。

      周老助理的监控如约而至。每次她去档案馆,都必须在助理或他指定人员的“陪同”下,查阅范围被严格限定,调阅清单需提前一天详细报备,任何对“H省”、“早期”、“未明确事项”的触及都会引来温和却不容置疑的驳回。她像一只被关在透明玻璃罩里的昆虫,看似自由,实则一举一动皆在注视之下。

      陈副总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微妙。一方面,她成功稳住了沈万金,证明了自己的“可用”和“可控”,陈副总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场合依旧会带着她,展示这把“刀”的锋利。但另一方面,上次的“越界”事件让他心有余悸,交给她的核心事务明显减少,更多是些繁琐的案头工作和不痛不痒的会议旁听。他在重新评估她的风险和价值的平衡点。

      陆北辰则陷入了某种笨拙的沉默。他不再频繁联系她,偶尔在公司遇到,目光接触时也会迅速移开,眼神里混杂着愧疚、困惑和一种想要靠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窘迫。楚云舒乐得清静,她需要陆北辰保持距离,至少在她准备好如何“使用”这枚棋子之前。

      最大的压力,反而来自那间终于有了窗户和阳光的出租屋。母亲苏清的身体在新环境下确实好转了一些,但笑容依旧很少,眼底总沉淀着化不开的忧虑。她不再追问女儿具体在做什么,只是每天默默准备好简单的饭菜,在楚云舒深夜伏案时,悄悄递上一杯温水。这种沉默的关怀,比任何质问都更让楚云舒感到沉重。她知道,自己每向前踏出一步,就可能离“安稳”更远一分,母亲承受的风险就更大一分。

      多重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但楚云舒没有崩溃,反而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冰冷的清醒状态。她像一块被投入烈焰的生铁,在极致的压力下,不是熔化,而是开始淬炼。

      她将周老助理的监控视为一种反向的“保护伞”。有官方眼线时刻在场,沈万金或其他潜在的黑手反而更难对她直接采取过激行动。她利用这层“保护”,更加专注地研究那些被允许接触的档案,只是研究角度彻底转变——她不再试图挖掘具体黑幕,而是潜心分析陆氏集团早期权力架构的演变、决策流程的漏洞、监管盲区的形成机制。她在脑中构建一个庞大的、关于这个商业帝国“阿喀琉斯之踵”的模型。

      她发现,陆氏在H省的快速扩张期,恰好是集团从家族式管理向现代企业制度转型的混乱期。权力高度集中于陆振华一人,但执行层面却依赖沈万金这类“地方诸侯”和少数像王德发这样的“急先锋”。制度缺失,监督虚设,“结果导向”压倒一切。这不仅是滋生腐败的温床,也是埋下无数“历史遗留问题”的根源。

      她将这些发现,用最学术化、最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言,融入到课题报告的深化部分,标题就叫《论企业快速扩张期的制度滞后性风险及长尾效应——基于陆氏集团早期案例的实证研究》。报告初稿完成时,连周老助理审阅后,都难得地没有提出修改意见,只是淡淡说了句:“角度新颖,论述严谨。”

      这份报告,成了她在高压下锻造的第一层铠甲。它让她在陆振华、周老乃至陈副总眼中,价值进一步提升——她不仅能发现问题,还能将敏感的历史转化为具有普遍借鉴意义的管理学案例。她的“学术”人设,更加牢不可破。

      同时,她开始有意识地、极其谨慎地拓展信息渠道。她不再直接触碰沈万金或郑某的敏感线,而是将目标转向那些可能了解内情、但已边缘化或与沈万金存在潜在矛盾的人。

      机会出现在一次集团内部举办的、关于“企业社会责任与可持续发展”的跨部门交流会上。这种务虚的会议通常不受重视,参加者多是些闲职或边缘部门人员。楚云舒作为课题小组代表出席。

      会上,她注意到一位头发花白、发言时提到“早年一些粗放开发对地方生态和社区造成长期负面影响,集团应有所反思”的老人。他姓吴,是集团战略研究室下属政策研究部的一个副研究员,没什么实权,据说因为性格耿直、爱提“不合时宜”的意见,一直坐冷板凳。

      茶歇时,楚云舒“偶然”坐在了吴研究员旁边,聊起了他刚才提到的“粗放开发”问题。她没有提及任何具体地域或项目,只是以一个后辈请教的口吻,询问在早期法律法规不完善的情况下,企业如何平衡发展速度与社会责任,以及事后如何进行有效的评估与补救。

      吴研究员见她态度诚恳,又是研究风险的,便打开了话匣子。他提到了几个早期项目,虽然没有点名H省和沈万金,但却提到了“某些合作方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地方保护,在拆迁补偿、环境评估上做手脚,甚至动用非正常手段清除阻力”,而“集团当时急于求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默许,留下了不少烂摊子和民怨”。

      “后来有些事闹大了,压不住,集团才匆忙擦屁股,但根子上的问题没解决。那些靠着灰色手段起家的人,现在反而成了‘功臣’,位高权重。”吴研究员叹了口气,语气愤懑又无奈,“我们这些老家伙提过几次,建议系统梳理,建立预警,但没人听。涉及太多人和事了,水太深。”

      楚云舒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心中却如明镜。吴研究员的话,印证了她的许多猜测,也让她看到了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对沈万金之流存在不满和警惕的力量,尽管微弱,但确实存在。

      她没有深入追问,只是认真记下吴研究员提到的一些“烂摊子”案例名称(都是已公开或半公开的),表示感谢,并留下联系方式,说后续研究可能还需要请教。

      这次接触,风险极低,但收获匪浅。她获得了一个潜在的信息源,更重要的是,确认了“敌人”内部并非毫无裂隙。

      压力持续淬炼着她。她开始练习控制自己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在周老助理审视的目光下保持绝对的坦然,在陈副总试探性的话语中做出最“正确”的回应,在母亲担忧的注视下展露恰到好处的“轻松”。

      她甚至开始模拟各种突发危机的应对方案:如果沈万金再次发难?如果周老助理发现了她私下接触吴研究员?如果陈副总决定放弃她这枚棋子?如果母亲这边出现意外?

      每一个预案都在脑中反复推演,每一种可能的最坏结果她都冷静地预估并思考退路。恐惧依然存在,但已被压缩到心底最深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掌控感。

      这天深夜,她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面目模糊的人将父亲推入深渊,母亲在远处哭泣,她却动弹不得。冷汗浸湿了睡衣。

      她坐起身,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微光,看向书桌上那份《制度滞后性风险》的报告,还有藏在暗处的那份“现金”记录复印件(原件已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仇恨依旧在胸腔里燃烧,但不再是失控的野火,而是被导入了精密的熔炉,转化为驱动她前进的、冰冷的能量。

      她不再是那个仅凭一腔孤勇和仇恨就闯入龙潭虎穴的少女。

      多重压力如同重锤,将她反复锻打。

      周老助理的监控是冷却液,让她保持形状,不因过热而变形。

      陈副总的利用是淬火剂,让她在现实利益的冰水中急速冷却,增加硬度。

      沈万金的威胁是最后的回火,消除内部应力,让她更加坚韧。

      母亲的目光是最后的打磨,让她锋刃内敛,光华暗藏。

      楚云舒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桌面。

      她知道,

      淬火的过程尚未结束,

      但刃,

      已初步成形。

      虽未饮血,

      其锋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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