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女王：红玫瑰的权杖》梵净仲

40、锋芒初露

　　审计部的问询室，比周老的书房更冷，比陈副总的办公室更压抑。四壁空荡，只有一张长桌，三把椅子。头顶的白炽灯惨白刺眼，将人的每一丝表情都照得无所遁形。

　　楚云舒独自坐在桌子一侧。对面是审计部副总监严峰，以及他带来的一名负责记录的年轻审计员。空气里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楚云舒同学，”严峰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声音平板，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根据匿名举报信及我们初步调取的记录，你在‘青山绿水’事件专项工作中，于本周二下午三时十五分，试图通过内部系统查询已离职高管王德发于2015年至2018年间的完整人事档案及薪资流水。该查询因权限不足被系统驳回。请解释这一行为的目的和依据。”

　　问题直指要害，时间精确到分。显然，举报者提供了非常具体的信息，甚至可能来自能够接触到系统日志的人。

　　楚云舒面色平静，将早已准备好的工作笔记本打开，推到桌子中央：“严总监，这份查询申请，是基于我对‘青山绿水’公司历史沿革及关键决策节点的分析需要。王德发作为该子公司引入及早期主要监管人，其任职期间的权责范围、汇报关系、绩效考核标准，是评估当时内部控制环境与监管有效性的重要参考。我在工作日志第7页明确记录了该分析思路，并在小组内部晨会上提出。查询被系统驳回后，我立即按照合规流程，向陈副总提交了书面说明及调阅申请，相关邮件记录及陈副总批复副本已附在日志后。”

　　她不慌不忙，条理清晰。没有否认行为，而是将行为置于“工作分析需要”和“合规流程”的框架内，并提供了完整的证据链。笔记本上，字迹工整，思路明确，附带的邮件打印件上，陈副总“同意，按程序办理”的批复清晰可见。

　　严峰拿起笔记本，仔细翻阅。记录员也伸头看了看。举报信中暗示的“私自越权窥探”，在楚云舒严谨的工作记录和完备的程序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第二个问题，”严峰放下笔记本，目光依旧锐利，“举报称你曾私下接触集团战略研究室退休研究员吴志国，询问与‘青山绿水’项目无关的、涉及集团早期在其他省份投资的‘敏感旧事’。是否属实？”

　　果然，连接触吴研究员的事都被挖出来了！楚云舒心中一凛，但脸上不动声色：“属实。但‘私下接触’和‘询问敏感旧事’的表述不准确。我与吴研究员的交流，发生在集团举办的‘企业社会责任交流会’公开场合，当时在场有十余位同事。交流内容围绕‘企业早期发展与社会责任的平衡’这一公开议题展开，吴研究员分享了一些普遍性案例与个人观点，我进行了记录和学习。所有对话均为公开学术探讨，并未涉及任何具体项目、具体人员或未公开信息。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当时会议的签到表和议题列表。”

　　她再次将行为“公开化”、“学术化”，并准备好了反证。严峰示意记录员记下，继续问道：“那么，你提交给陈副总的初步分析报告中，提及的供应商‘J公司’及其关联方调查，依据是什么？这些关联方调查，似乎超出了污水处理厂项目本身的技术和合同范畴。”

　　这个问题更深入，触及了她报告中的核心发现，也隐隐指向了她试图勾勒的利益链条。楚云舒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问。

　　她坐直身体，目光坦然地看着严峰：“严总监，我的研究方向是‘风险演化与长尾效应’。在分析‘青山绿水’项目时，我发现其核心设备供应商的选择决策存在疑点——该供应商在投标时资质并非最优，报价却偏高，且中标后其主要原材料采购来源单一且价格异常。这不符合正常的商业逻辑和采购控制原则。”

　　她顿了顿，见严峰在认真倾听，继续道：“因此，我将其作为一个‘风险案例样本’进行延伸分析。调查其关联方，是为了探究这种‘异常’背后可能存在的模式——是单纯的内部人牟利，还是存在更复杂的、可能影响多个项目的系统性风险漏洞？‘J公司’只是基于公开工商信息追溯中发现的一个关联节点代号。我的报告仅客观呈现了数据关联性，并未对‘J公司’及其关联方做出任何定性结论。所有调查均在现有公开信息渠道和法律允许范围内进行，目的是为集团完善供应商风险筛查模型提供实证参考。”

　　她的解释，完全将自己定位为一个专注于“风险模式研究”的学术型调查者，将敏感的“利益输送”指控，淡化成了中性的“风险案例样本分析”和“模型完善参考”。既展现了专业的深度，又巧妙规避了“越界”的嫌疑。

　　严峰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审阅过无数报告，听过无数辩解，眼前这个实习生的回答，逻辑之严谨，准备之充分，心态之稳定，远超她的年龄和身份。更难得的是，她能将自己的调查动机，完美地契合到集团当前倡导的“风险管控”和“合规建设”大方向上。

　　“你的报告，陈副总看过？他对此没有异议？”严峰问。

　　“陈副总审阅过初步报告，认可其中的风险分析思路，并指示我准备两个版本，一份供内部深化研究，一份用于对外沟通。”楚云舒回答得滴水不漏，再次将陈副总拉入合规框架。

　　问询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严峰的问题细致而刁钻，从调查方法到数据来源，从分析逻辑到结论边界，几乎涵盖了楚云舒工作的每一个环节。楚云舒始终对答如流，证据充分，态度不卑不亢。

　　最后，严峰合上文件夹，示意记录员停止记录。他看着楚云舒，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的审视少了几分，多了些别的什么。

　　“楚云舒同学，你的工作记录很规范，思路也很清晰。审计部会核实你提供的所有证据。在最终结论出来前，你的专项工作暂停，但不必离开工作岗位，可以继续从事其他课题研究。”他公事公办地宣布了决定，但语气比刚开始缓和了些。

　　“我接受并配合审计部的任何核查。”楚云舒站起身，微微躬身。

　　离开审计部，走廊里的光线似乎都柔和了一些。楚云舒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走到消防通道的窗边，深深吸了几口微凉的空气。后背的衬衫，又湿了一层。

　　她知道，自己刚刚通过了一场严苛的“压力测试”。匿名举报的狙击，被她用充分的准备和严密的逻辑，正面挡了回去。严峰那样的人，或许不会轻易喜欢谁，但一定会尊重专业和规则。她展现出的专业素养和合规意识，很可能不仅化解了危机，反而在审计部这个特殊部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回到临时工作小组办公室，气氛微妙。陈副总派来的两个“监督”对她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法务和公关联络员则明显松了口气。

　　下午，陈副总的内线电话来了，语气听不出喜怒：“来我办公室。”

　　楚云舒再次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陈副总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审计部那边，暂时过关了。”他终于开口，手指敲着桌面，“严峰跟我通了气，说你准备得很充分，解释也合理。举报信的内容，站不住脚。”

　　楚云舒微微低头：“给陈总添麻烦了。”

　　“麻烦？”陈副总哼了一声，“这次算你反应快。不过，你也看到了，盯着你的人不少。‘青山绿水’这摊子，比你我想的都要浑。你报告里那个‘J公司’的线索……点到为止吧。”

　　他这是在暗示，调查可以继续，但要适可而止，不要再深挖可能牵扯沈万金的链条。

　　“我明白，陈总。后续报告我会调整侧重点。”楚云舒顺从地回答。

　　“嗯。”陈副总似乎对她的识趣感到满意，“审计部这一关过了，不全是坏事。至少证明了你做事有章法，能抗压。‘青山绿水’的对外报告，你继续牵头弄，要快，要专业，也要‘稳妥’。做得好了，这次的事情，说不定能变成你的一个机会。”

　　敲打之后，又给了颗甜枣。陈副总在重新权衡后，决定继续押注在她身上，但收紧了缰绳。

　　“谢谢陈总信任，我会尽快完成。”楚云舒表态。

　　走出陈副总办公室，楚云舒感到一种疲惫，但更多的是冰冷而清晰的笃定。

　　审计的狙击，没有击垮她，反而像一块试刀石，让她淬火而成的锋芒，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了锐利的寒光。

　　她不仅化解了危机，更向陈副总、甚至可能向更高层，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韧性和“可控性”。

　　沈万金（或他的人）的这次暗算，非但没有将她清除，反而可能让她在陆氏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络中，扎得更深，立得更稳。

　　复仇之路，步步惊心。

　　但每闯过一关，

　　手中的刀，

　　就更锋利一分，

　　握刀的手，

　　也更稳一分。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楚云舒踏着光影，向前走去。

　　身后，

　　审计部的门紧闭着，

　　但一道新的刻痕，

　　已然留在了，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

　　规则之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