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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洞房花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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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的新房,藏在府邸最深处。院子里几株晚开的玉兰,在月色下泛着微光,暗香浮动。廊下的琉璃宫灯随风轻晃,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忽明忽暗。
新房里,十二对粗壮的龙凤喜烛烧得正旺,照得满室通明。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几乎占去半间屋子,床架上雕刻的百子图栩栩如生。大红的纱帐用金线绣着并蒂莲,从床顶垂落,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方芸端坐床沿,红盖头上密密绣着鸾凤和鸣的图案,沉甸甸地压着她的发髻。透过盖头下沿的缝隙,她能看见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指甲上染的凤仙花汁透出淡淡的粉色。嫁衣领口绣着繁复的花纹,金线闪闪发光,却磨得她细嫩的脖子发红。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远处宾客的谈笑声隐约传来,更显得这新房像个华丽的牢笼。她的手悄悄探入袖中,摸到那柄冰冷的匕首,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稍稍镇定。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她的心尖上。房门被推开,萧瑾桓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来,顺手闩上门。他在铜盆里净了手,用细棉布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
“让夫人久等了。”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却字字清晰。
方芸感觉到他走近,浑身僵硬。盖头被掀开的瞬间,烛光刺得她眯起眼。
萧瑾桓站在她面前,大红喜袍衬得他面容俊朗。他显然喝了不少酒,眼尾泛红,更添几分风流。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让他的轮廓愈发深邃。
“烛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他伸手要抚她的脸,指尖带着酒气。
方芸猛地偏头避开,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烛光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显凄美,长睫上挂着泪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胭脂被泪水晕开,在她白皙的脸上留下淡红痕迹。
萧瑾桓的手停在半空,眼神一沉:“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夫人这是何意?”
方芸抬起泪眼直视他:“萧瑾桓,你明知我心里有裴岷,为何还要强娶?”
“强娶?”萧瑾桓轻笑,俯身逼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方家是心甘情愿把你许配给我的。至于裴岷......”他故意拉长语调,捻起她的一缕头发,“一个穷书生,也配与我争?”
方芸咬紧下唇,从袖中抽出匕首。匕首很短,却锋利无比,象牙刀柄上嵌着红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猛地将匕首抵在萧瑾桓颈间,手微微发抖,却坚定不移。
“你若敢动裴岷一分,我必与你同归于尽。”她的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
萧瑾桓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就凭这把小匕首,也想伤我?”他不但不躲,反而向前一步,匕首尖端立刻在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方芸见状,手腕一转,将匕首抵在自己喉间:“那若是我死呢?萧大人新婚之夜就成了鳏夫,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烛光下,匕首的寒光映着她雪白的脖颈,惊心动魄。她的眼神决绝,没有半分犹豫。一滴汗珠从额角滑落,沿着脸颊缓缓流淌。
萧瑾桓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恢复平静:“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你不在乎流言,但在乎颜面。”方芸毫不退缩,手中的匕首又逼近一分,刀刃已经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压出浅痕,“我若死了,方家必与你反目,裴岷也不会罢休。你虽权势滔天,但树敌太多,终究不是好事。”
萧瑾桓眯起眼,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烛光在她眼中跳跃,那双本该含情脉脉的杏眼里盛满了决绝与坚韧。他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识,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如此透彻。
两人对峙着,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时分。
良久,萧瑾桓缓缓开口:“好,我答应你,不动裴岷。”
“发誓!”方芸紧盯着他,手中的匕首没有丝毫松动。
“我萧瑾桓以祖荫对天发誓,若方芸安心做我的妻子,我绝不动裴岷分毫。”他一字一句道,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像在审视一件珍贵的战利品。
方芸的手微微放松,但仍握着匕首。就在这时,萧瑾桓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的力道很大,方芸吃痛,匕首“铛”的一声落在地上,在青石板上弹跳几下,最终静止不动。
“不过,”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你既已是我妻,就该尽妻子的本分。”
他伸手解开她嫁衣的系带,动作不容拒绝。方芸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却没有再反抗。大红嫁衣层层滑落,露出里面素白的里衣,衬得她裸露的肩头愈发白皙。萧瑾桓的指尖划过她的锁骨,带来一阵战栗。
“睁开眼睛。”他命令道,声音低沉。
方芸缓缓睁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她苍白的面容。他伸手取下她发间的金簪,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萧瑾桓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纱帐被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床榻上的丝绸软褥触感冰凉,却缓解不了方芸内心的寒意。
他俯身压下,重量让她呼吸一窒。方芸别过脸去,任由萧瑾桓动作,始终闭着眼,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直到他进入的瞬间,她才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背脊。
萧瑾桓低头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他伸手抚过她脸上的泪痕,动作竟有几分轻柔。
“从今往后,你只能是我的。”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帐幔上,交织成暧昧的画卷。方芸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任何声音。疼痛与屈辱交织,让她几乎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萧瑾桓终于停下动作,翻身躺在一旁。方芸立刻蜷缩到床角,用锦被裹住自己赤裸的身躯。
萧瑾桓侧卧在她身旁,一手仍揽着她的腰,仿佛怕她逃走。他闭着眼,呼吸平稳,似是已经入睡。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方芸睁着眼,望着帐顶的绣花,眼神空洞。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而心中的痛楚更是难以言表。
许久,她轻轻挪动身体,试图挣脱他的怀抱。然而她刚一动,萧瑾桓的手臂立刻收紧。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睡意,却依旧强势。
方芸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躺着,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巾。窗外,一轮弯月挂在树梢,清冷的月光与室内暖昧的烛光交织,见证着这个充满矛盾与挣扎的新婚之夜。
红烛燃尽,烛泪堆叠,如同她破碎的心。而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又握住了那柄落在地上的匕首,冰冷的触感让她在绝望中保持着一丝清醒。
天将破晓,微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
萧瑾桓向来浅眠,此刻他侧卧着,用手支着头,细细端详身旁之人的睡颜。
方芸蜷缩着,乌黑的长发铺在鸳鸯枕上,衬得她的小脸更加白皙,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轻轻蹙着,长睫毛不时微颤,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萧瑾桓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冷硬的心肠在此刻化作绕指柔。他极轻地伸出手,指背小心翼翼地拂过她细腻的脸颊,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藕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晨起的沙哑,竟有种难得的温柔,“我知你怨我,怪我手段强势。但你可知道,当初在西子湖畔初见你,惊鸿一瞥,我就再也忘不了你。”
他顿了顿,目光贪恋地流连于她的眉眼:“这府中珍宝万千,世间权柄在握,对我来说,都比不上你展颜一笑。往后的岁月,我必定倾尽所有,护你周全,疼你入骨。只要你......试着接纳我,可好?”
他的话语褪去了平日的凌厉,只剩下纯粹的倾慕。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交织。
方芸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睁开。她依旧维持着沉睡的姿态,仿佛一个字也未曾听见,只将那份无声的疏离凝固在微抿的唇角。
萧瑾桓眼中的期待一点点黯淡,被深沉的无奈和隐隐的气恼取代。他何等身份,何曾对人如此低声下气?可面对她的沉默,他竟感到一阵无力。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婢女的声音传来:“大人,夫人,时辰不早,该起身准备给老太师敬茶了。”
“候着。”萧瑾桓收敛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威仪。
他率先起身,侍从悄无声息地进来为他更衣。他今日换上一身玄色暗纹锦袍,金线绣着暗云纹,腰束玉带,更显身姿挺拔。
方芸也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坐起。她始终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任由侍女为她梳妆。她们为她选了一身正红色缠枝牡丹纹样的对襟长袄,下系同色马面裙,庄重华贵,正合新妇身份。发髻绾成端庄的凌云髻,簪以赤金点翠嵌南珠的头面,流光溢彩,映得她容颜愈发精致,却也像一件被精心装扮的瓷器。
铜镜中,映出一张妆容完美却毫无波澜的脸。方芸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像戴上了一张华丽而冰冷的面具。
“走吧,莫让祖父久等。”萧瑾桓走到她身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他自然地伸出手,要握住她的手。
方芸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一缩。萧瑾桓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更坚定地向前,将她微凉的手完全纳入自己温热的掌心。他没有用力紧握,只是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包裹着她的手,既显亲密,又带着无形的掌控。方芸僵了一下,终是放弃了抵抗,任由他牵着走出新房。
穿过层层庭院,廊回路转。萧府庭院深深,飞檐斗拱,处处彰显着主人位极人臣的权势。沿途遇到的仆从皆屏息静气,垂首避让,规矩极大。
终于来到萧太师所居的“松鹤堂”。堂前古松苍劲,白鹤悠然踱步,愈发显得此处肃穆威严。
进入正堂,只见一位须发皆白、身着赭色锦袍的老者端坐于上首。他面容清瘦,眼神却锐利如鹰,虽只是闲适地坐着,周身却散发着久居上位的迫人气势。此人便是权倾朝野的萧太师,萧瑾桓的祖父。
因萧瑾桓父母早亡,他由祖父一手抚养成人,祖孙感情深厚。
萧瑾桓牵着方芸上前,早有侍女备好了蒲团和茶盏。
“孙儿携新妇方氏,给祖父敬茶。”萧瑾桓松开方芸的手,率先跪下,姿态恭敬。
方芸紧随其后,依礼跪下,从侍女捧着的托盘上端起一盏雨过天青釉的茶盏,双手高举过眉,声音清柔却听不出喜怒:“孙媳方氏,给祖父请安,请祖父用茶。”
萧太师的目光落在方芸身上,带着审视与考量,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他并未立刻接茶,堂内的空气凝滞了片刻,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方芸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她垂着眼,盯着茶盏中澄澈的汤色,水面因她极轻微的颤抖而漾开丝丝涟漪。
“嗯,”半晌,萧太师才缓缓应了一声,伸手接过茶盏,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随即放下,声音沉稳,“既入我萧家门,往后当时刻谨记家规门风,恪守妇道,辅佐瑾桓,绵延后嗣。瑾桓他......自幼不易,望你能体谅他一二,夫妻和睦,方是家族之幸。”
他的话语带着长辈的期许,也暗含着敲打与提醒。
“孙媳谨遵祖父教诲。”方芸低声应道,姿态无可挑剔。
敬茶礼毕,萧瑾桓扶着方芸起身。自始至终,他的手都稳稳地托着她的肘部,看似体贴,实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听闻你兄长方裕,与那裴岷相交甚笃?”萧太师忽然开口,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方芸。
方芸心中猛地一紧,指尖瞬间冰凉,但她强行克制住了,面上依旧平静。
萧瑾桓立刻接口,语气从容:“祖父说的是。裴少卿与舅兄乃是同窗挚友,与孙儿也素有往来,其人才学品性,孙儿亦是欣赏的。昨日婚宴,裴少卿亦曾前来道贺,甚是客气。”他说话时,侧头看了方芸一眼,眼神深邃,仿佛在说“一切有我”。
萧太师捋了捋长须,意味深长地道:“少年人情谊深厚是好事。不过,既已各自成家立业,往来之间,也当时刻记得身份,把握分寸才好。莫要因些无谓旧事,徒惹烦恼。”这话看似是说给萧瑾桓听,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掠过方芸低垂的脸庞。
“祖父放心,孙儿心中有数。”萧瑾桓恭敬应答,语气笃定。
“好了,你们下去吧。”萧太师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似在养神。
退出松鹤堂,走在长长的回廊上,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方芸却觉得心底渗出的寒意久久不散。方才太师那看似随意的一问,其中的警告意味,她听得明明白白。
萧瑾桓放缓脚步,与她并肩而行,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紧密地贴合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祖父的话,你不必过分挂心。”他声音缓和下来,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坚冰,“有我在,无人能欺你分毫。”
方芸依旧沉默,目光落在廊外一株开得绚烂的茶花上,仿佛那怒放的花朵,比身边权倾朝野的夫君更值得关注。
她的无视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萧瑾桓的心口。他何曾被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视?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挫败感涌上心头。他倏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
他没有粗鲁地捏她的下颌,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腕。动作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方藕儿,”他盯着她试图避开的眼眸,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和无可奈何,“看着我。告诉我,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正眼看我一眼?”
方芸被迫迎视着他。他的眼中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她看不懂的、近乎执拗的困惑与焦躁。她依旧紧抿着唇,倔强地不发一言,用沉默筑起最高的围墙。
萧瑾桓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像是怕自己失控伤到她,也像是败给了她的沉默。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回去吧。”
他率先迈步,背影依旧挺拔孤傲,却无端透出几分寂寥。
方芸独自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她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回望了一眼那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松鹤堂”,只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府邸,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而她,不过是误入其中的飞蛾,前途未卜,身不由己。
她的困兽之斗,在无声中,愈发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