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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平成第一美少女⑦ ...

  •   6月的雨每天都在下,拖着一地湿重的痕迹。今年的梅雨结束得特别晚,电视里气象局报导宣言今年将创记录。

      今天是高峰期少见的晴日,阳光挣破云层,落在室内便成了苍白而锐利的金属碎片,冷冽地切割着熟悉的景物。

      澄宫汐织蜷在窗边那片唯一的光斑里,像一株被精准放置在培育皿中的植物。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膝头剧本的封面——《呼啸山庄》,暗沉的字体如墓碑般压在荒原与扭曲人影的上方,指腹传来粗粝的触感。

      厨房传来水壶即将沸腾的、细锐而持久的嘶声,像某种警告的前奏。

      二宫和也的视线从发光的电脑屏幕上抬起,掠过她沉静的侧脸,最终落在那个不祥的标题上。

      他摘下眼镜,用指腹缓慢地、用力地揉着鼻梁,这个缓解疲劳的动作持续得明显比平常更久,仿佛要用这份痛苦,这真实的触感压制心里某种不真实的骚动,将某种骤然袭来的压力揉碎。

      每当她安静地待在视线所及之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便会悄然升起,像潮湿季节里顽固的霉斑,无声蔓延。

      “定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启动的齿轮。

      “嗯。这次的公演……”汐织的指尖停在烫银的“凯瑟琳”这个名字上,依旧没有抬头,“不太懂。”

      她顿了顿,目光才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轻轻巧巧地飘过去,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间——那里聚着一小团疲惫的阴影,“那种……毁掉一切也要抓住的情感。”

      空气里未散的水汽似乎骤然加重,呼吸变得黏腻。水壶的嘶鸣猛地拔高,尖锐地刺穿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旋即又在达到顶点前戛然而止,留下一片更令人心慌的寂静。

      二宫和也常在深夜惊醒,梦里是她安静侧躺的轮廓,醒来后是漫长而羞愧的清醒。

      他知道有什么正在变质,像悄然发酵的果实,散发出诱人而罪恶的甜香。

      那句话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入他心中某个不敢触碰的角落。

      他重新戴回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逃避似的看向窗外那片过分明亮,近乎虚假的天空,喉结极轻微地滑动了一下,像咽下了一句未能成形的话。

      沉默在狭小的房间里膨胀,挤满了旧书泛潮的气味、纸张的灰尘,以及窗外不知疲倦令人烦躁的蝉鸣。

      那沉默是黏稠的,滞重的,仿佛有了实体。

      良久,像是终于妥协于这沉默的重量,他拍了拍身旁的地板。老旧的木质表面发出空洞而轻微的“咚”声,像一个试探的问号。

      靠近是危险的,可他已在太多这样的瞬间选择了危险。

      汐织挪过去,棉质的浅色裙摆蹭过他的深色裤腿,发出细微的,只有彼此能听见的窸窣声。

      距离瞬间拉近到能看清他镜片边缘细微的磨损划痕,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旧书页与廉价洁净剂的味道。但此刻,那气息里似乎还绷紧着一丝别的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警戒的张力。

      他在警戒谁?是她,还是他自己心中那头日渐苏醒的,不该存在的野兽?

      “不是‘抓住’。”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沉,像在黑暗的深井中挖掘什么被刻意掩埋的东西,又像在描述自己此刻的处境,“是……溺水。明知道抓住的也只是共同沉沦的幻影,也不肯放手。”

      他顿住,目光虚焦,落在书架投下的一片浓重阴影里,仿佛那里上演着另一出悲剧。

      “……然后发现,独自活在没有那个人的世界里,连阳光都是冷的。”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或臆想的深水里艰难浮起的气泡,带着窒息的重量。

      这些话到底是说给谁听?凯瑟琳,还是他自己?

      他分不清。

      当她说出“毁掉一切也要抓住”时,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荒原上的希斯克利夫,而是她清晨睡眼惺忪推开房门的样子,是她低头时后颈那段脆弱的弧度,是那些他本该忽略,却日益清晰到令人痛苦的细节。

      汐织静静地听着,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拉长。她看见他搁在膝头的手,少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节泛白,随即又像意识到什么,强迫般骤然松开,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肋下的心脏隔着血肉与骨骼,沉重地跳动着。这跳动并非因为他的话本身,而是因为他说话时那副剥去了平日温和耐心外壳,所暴露出的,罕见的近乎虚空的专注。

      就好像,他不是在指导她分析角色,而是在那阴影里为自己内心某个幽暗的角落进行注解。

      “所以,”她的声音轻如耳语,仿佛怕惊散这危险的氛围,“不是占有,是……共存亡?”

      二宫猛地转回头。

      镜片后的瞳孔生理性地缩紧了一瞬,随即清晰地映出她近在咫尺,平静无波的脸。

      太近了。近得他能看清她眼中自己骤然失序、微微放大的倒影,在那双幽深如古井的眸子里晃动、变形——那倒影里的男人是谁?是可靠的兄长,还是某个在禁忌边缘徘徊的迷失者?

      他倏地移开视线,动作带了点仓皇的意味,抬手扶了扶其实并未滑落的眼镜。指尖在轻微颤抖。

      他为此感到羞耻。

      “……大概吧。”他试图让语气恢复平日的平稳,甚至刻意掺入一丝疲惫,以拉开距离,“这只是……我个人的角色分析。表演需要克制,过度的情感外露反而失真。”

      克制。他必须记住这个词。

      汐织点了点头,恰到好处地显出一丝受教般的乖巧,没再追问。

      她顺从地向后挪开了一寸,那道锐利的阳光重新完整地,毫无阻碍地照在她的侧脸上,几乎有些刺眼。

      她拿起剧本,指尖划过纸张边缘,发出“沙”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明白了,哥哥。”她说,语气温顺如常。只是嘴角,在光线转换的刹那,牵起一个极淡、极快、如蜻蜓点水般的弧度。

      像偷尝到一丝禁忌的甘甜,又像冷静的猎手确认了陷阱机关依然灵敏。

      系统面板上点亮的【学术天才】技能像一剂无色无味的隐形催化剂,悄无声息地加速着汐织大脑的运转。

      课堂知识被高效吸收、归纳、储存,省下的大块时间,则被她以惊人的耐心和算计,一丝一缕地编织成一张绵密柔软的网。

      而这张网唯一的目标,此刻正与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近在咫尺。

      几天后的傍晚,光线开始变得绵长而稠密。

      二宫和也站在厨房窗前,正低头冲洗着晚饭要用的米。水流声潺潺,冲刷着白瓷内胆,米粒在其中打着细小的旋。

      他冲洗得很仔细,手指在清水中缓慢划动,这是一个他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带着某种令人心安的节奏感。他需要这种无需思考的机械性,来暂时麻痹那些翻涌的思绪。

      就在这时,他感到背后的光线似乎被什么遮了一下。很轻微,像是云影掠过水面,但厨房窗外是晴朗的黄昏。

      他没有立刻回头,但冲洗的动作自然地慢了一拍,手指在水流中停顿了一瞬。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他已经开始熟悉她靠近时空气中那种微妙的改变,熟悉到近乎本能。

      然后,他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赤足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停在了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空气里除了水的清新,多了一丝熟悉的属于她的干净微凉的气息,像雨后推开的窗。

      “哥哥。”

      她的声音就在他耳后不远响起,很轻,几乎要被水流声盖过,却又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二宫和也关上水龙头。水流声骤然停止,厨房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水珠从指缝滴落的、间隔很长的“嗒、嗒”声。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用搭在一旁的棉布擦干才转过身。

      他用这几秒钟来调整表情,重新戴上那副温和兄长的面具,压制心里翻涌的,不合时宜的柔软。

      澄宫汐织就站在厨房门口那片被夕照染成蜂蜜色的光晕边缘。她没有完全走进来,只是倚着门框,身上穿着居家的棉质连衣裙,裙摆柔软地垂着。她手里没拿书,也没拿任何东西,只是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无意识地互相勾着。

      夕阳的金晖在她侧脸上流淌,将她的睫毛染成淡金色,也在她清澈的眼眸里点燃了两小簇温暖却看不透的光。

      这一刻的她美得不真实,美得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怎么了?”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他总是无法对她硬起心肠,即使理智在尖叫着保持距离。

      黄昏的光线总是容易让人的语气变得温和。

      汐织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垂下眼睫,盯着面前的木地板,那样子看起来竟有几分罕见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犹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只有窗外远处传来隐约的车声。

      “明天……哥哥是不是有那个平面模特的工作?”她终于开口,抬起眼看他目光清凌凌的。

      二宫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下午。怎么忽然问这个?”

      那份工作薪酬普通,耗时却长,他一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汐织的指尖在身后松开,又轻轻蜷起。她向前挪了一小步,真正踏进了厨房,站在他面前,距离近到他能闻到她发梢上极淡的花果香,像是桃子,又混着一点阳光晒过的皂角气息。

      “那个工作……”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地点是不是在港区那边?回来要转三次车,末班车时间也很紧,上次你回来都快十一点了。”

      二宫又愣了一下。他确实提过大概的方位,但从未详细说过通勤的麻烦。

      她是如何知道的地址,还知道得这么清楚,连转车次数和末班车的紧迫都一清二楚?

      不等他回答,汐织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他展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而且,我昨天……不小心看到哥哥你在查下学期的课程表。”

      她转回头,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刚才那点犹豫,只剩下一种平静的,近乎执拗的关切,“那门‘映像叙事特论’……你很想选吧?但时间和那个兼职有点冲突,如果路上再耽搁……”

      她没再说下去。但二宫明白了。

      她不仅知道他那份兼职的琐碎和耗时,还知道他心底那点关于课程的、连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渴望与权衡。

      一种被彻底看透的震动,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暖意,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否认?感谢?询问她如何得知?似乎都不得体。

      “我只是觉得,”汐织打断了他短暂的失语,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晰,却带上了一种不容反驳的柔软力度,“哥哥的时间,应该用在更值得的事情上。”

      她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样东西——不是报告,不是纸条,而是一张印刷精致带有某知名影像工作室抬头的便签。她将它轻轻放在旁边干燥的料理台上,指尖压着边缘,推到他面前。

      “这个,”她的指尖在工作室的名字上点了点,“他们正在招募一个长期的影像档案助理,工作内容和你之前的实践很相关,时间也灵活很多。我……碰巧看到了招募信息。”

      二宫低头看着那张便签。上面手写着一个联系人的名字和电话,字迹是她的,工整清晰。便签下方,还用更小的字备注了交通方式和大致的工作内容概述,条理分明,显然不是“碰巧”看到那么简单。

      震惊过后,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漫了上来。

      她太了解他了。了解得超过了他们现在关系应有的范畴。她看到了他未曾说出口的渴望,计算了他忍耐的不便,甚至为他铺好了一条更合适的路。

      这份关怀如此周密,如此具有侵入性——它越过界限,直接触摸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腹地。

      他应该感到被冒犯吗?

      他应该警惕的。至少应该追问她如何得知这些细节,应该指出这份“用心”已经超出了某种边界。

      但此刻,当他看着她微微仰起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片混合着期待与某种完成使命般的平静光芒时,所有理智的质疑都像阳光下的薄雾般消散了。

      也许沉溺比挣扎更容易。也许接受这份过界的关怀,比继续在清醒中痛苦更让人解脱。

      他累了。

      他像个在沙漠中跋涉太久的人,明知眼前的海市蜃楼可能是致命的幻觉,却也无力再转身离开。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厨房里需要开灯了。

      他终于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张便签,而是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揉了揉。

      “……你总是想得这么多。”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叹息,也带着认命般的纵容。他没有问,也没有拒绝。

      汐织在他手掌下微微眯起眼,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唇边漾开一个极浅、却真实柔软的弧度。

      她享受这一刻,享受他手掌的温度,更享受他话语里那份全然不再设防的接纳。

      “因为哥哥的事,我总会放在心上。”她轻声说,语气理所当然。

      [系统提示:关键干预完成。发展路径纠偏度提升。依赖联结深度加固。]

      冰冷的提示与此刻温情流动的氛围形成鲜明的对照。

      汐织在心中冷静地确认着进度。

      她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挣扎,以及挣扎过后更深沉的柔软。

      二宫收回了手,终于拿起了那张便签。纸张很轻,却又仿佛重若千钧。他仔细地看着上面的信息,然后小心地对折,放进了裤子的口袋。

      “谢谢。”他说。

      这一次,感谢里没有了之前的涩意,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混合着疲惫,依赖,与某种自我放弃后平静的柔软。

      汐织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厨房。她的脚步轻快,裙摆划过一个安静的弧度。

      厨房里重新只剩下二宫一人。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开灯。暮色完全笼罩下来,将他的身影融进昏暗里。他的手放在口袋外侧,隔着布料,能感觉到那张便签方正的边缘。

      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平静之下,是更深、更粘稠的,名为“羁绊”的实质,正在无声生长,将他包裹,也将他锚定在这片由她参与构筑的、温暖的现实之中。

      他明知可能危险,却已无力也不想逃离。

      巨大的令人疲惫又令人沉溺的安心讲他吞没。像那漂泊的船终于驶入了无风无浪的港湾,即使这港湾的边界是由她一手划定。

      他终于对自己承认,在漫长的迷茫与痛苦中,他还是跨过了那条悬崖边上的线,主动选择了坠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平成第一美少女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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