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平成第一美少女⑧ ...

  •   那天的事仅仅是一个开端,一个澄宫汐织得以将触角更深地探入他生活秩序的合法入口。

      晨光是先触到澄宫汐织的睫毛,才漫上榻榻米边缘的。

      她侧卧在榻榻米上,看着光线如何一寸寸染过二宫和也的睫毛。直到他呼吸节奏出现第一丝变化,那个即将醒来的预兆时,她才起身。

      她在他枕畔铺开一日的衣裳,动作轻得像在展开一卷古画。

      衬衫领口被她指尖捻起,微微立起一个恰好的弧度。第二与第三颗纽扣之间,是她用目光丈量过无数次的,他最常解开的距离。袜子卷成那种不会太紧也不会松垮的圆,放在拖鞋旁一寸,不多不少,正是他闭着眼伸手便能触及的位置。

      在他睡意朦胧之际,她已经将他当天要穿的衣物,从内衣到外套,按照穿着顺序整齐熨帖地叠放在他那一侧的被褥旁,衬衫的纽扣甚至朝向统一。

      于是,他总在一种混合的气息里醒来。熨斗底板残留的余温,与她发间飘散的皂香,还有榻榻米草茎被晨露浸润后泛起的微涩的清气。睁开眼,先看见她垂首整理袖口的侧影。

      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沿着她颈侧的曲线滑落,最后没入衣领投下的那片小小阴影里。

      那一瞬的恍惚总是很深,她的手指抚平布纹的纹路,那纹路便也印进他尚未完全醒透的知觉里。

      休息日的午后,她练习台词的声音会从房间的另一侧断续传来。不再是完整的、情绪莫明的独白,而是一些被肢解的、情绪莫明的词汇或短句,夹杂着长得令人心慌的沉默。
      “你是我的……”停顿,呼吸声被拉长。“永远……”词语被她含在唇齿间,含得太久,像含着一小块正在融化的冰,边缘已开始模糊。

      每当这时,二宫敲击键盘的手指便会不自觉地慢下来,一个键与下一个键之间的间隔越来越长,直到完全停滞。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眉心微蹙,仿佛只是在疲惫小憩,又仿佛被那些无形的、充满张力的词句碎片拖入了某片只有他们两人能感知的、粘稠的沼泽。

      有一次他转过头,视线越过书架的间隙,望见她正对着空气伸出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微蜷起又展开,仿佛在承接某种看不见的雨,测量雨滴的重量。

      那只手在空中停留了太久。久到他颈后的皮肤泛起细密的酸麻,像有无数极小的针在轻轻刺探。然后她忽然转向他的方向,目光没有偏移,直直地,完整地落进他眼里。

      “哥哥,”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动什么,“你说,触碰和没有触碰之间,真的存在一条界线吗?”

      他猛地转过身,背脊贴上冰冷的书架侧板,掌心贴着粗糙的木纹,木纹的起伏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他感受到自己脉搏的撞击,一下,又一下,撞在木板上,再传回自己的身体里。

      那天余下的时光,他总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纸页的边缘,摩挲钢笔的金属笔夹,摩挲茶杯的弧形把手——仿佛这些平滑或尖锐的边缘上,都残留着某种想象中的未曾真正发生的触感。

      她的照料日益精微,细密得像绣工在绢布上刺下的千万个针脚,如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条缝隙。

      二宫并非毫无所觉。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活被一张无形却异常舒适的网,温柔地包裹、打点,一切都朝着更高效率,更井然有序的方向运行。

      只是某些深夜,听着身旁榻榻米上传来汐织均匀绵长昭示着深眠的呼吸声,自己却睁眼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时一丝极轻的不安,像水底蔓草,悄然缠上脚踝——他像坐在一列自动行驶的列车里,窗外风景平和,他却摸不到操纵杆。就这样在平稳安全中不知不觉地,逐渐失去了对生活方向最细微的掌舵感与选择权。

      就连他一直以来视为责任和纽带的“照料者”角色,似乎也在被她用这种方式悄然拆解、重塑。

      那种隐约的失重感,在某个排练晚归的夜晚,终于长出了具体的形状。

      那天,二宫正在书房赶一份报告。键盘敲击声规律地响着,直到被手机震动打断——是戏剧社排练延期的通知。

      “哥哥,要喝茶吗?”

      她端着托盘站在矮桌旁,校服外套脱了,只穿着衬衫和针织背心。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小臂。

      “好,谢谢。”

      她走过来,将茶杯放在桌角不会碰到文件的地方。茶水是浅琥珀色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刚好是能入口又不烫舌的程度。

      她发现他喝茶时会在第一口咽下后,眼睑微微下垂那么一瞬——那是温度恰好时的松弛,是身体无声的认可。于是她泡的茶,总是在那个最合适的温度被递过来,不早一秒,不晚一秒。

      瓷杯递到他手中时,她的指尖会短暂地擦过他指关节的凸起。很轻,真的只是擦过,像蝴蝶停驻时翅缘扫过花瓣,停留的时间短到可以否认发生过。但他接过的动作总会因此停顿半拍,在氤氲上升的热气里,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杯壁上留下的、转瞬即逝的指纹。明知道这是计算过的妥帖,是精心调试后的结果,他仍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沉入这被量度过千百次的温度里。

      “今天有排练?”她问,目光扫过他手机屏幕上还未暗下去的通知。

      “嗯,临时调整到晚上。”他说着,保存了文档,“可能要晚些回来。”

      “我做了便当。”她说,“三明治和水果,放在冰箱里了。记得吃晚饭。”

      他点点头,视线重新回到屏幕上。但那些文字依然拒绝被理解。他感到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身上,轻轻的,像羽毛,却有着实实在在的重量。

      出门前,汐织将便当盒递给他。盒子温温的,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又在手心捂了一会儿。

      “路上小心。”她说。

      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很轻的触碰,像是无意。

      排练结束得比预期更晚。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时钟指针已快要重叠。房间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灯泡大概用了太久,光晕染着一层昏黄的,疲惫的颜色,像旧照片的边缘。

      汐织蜷在她自己的被褥里,面朝他,似乎早已熟睡。手边摊着看到一半的参考书,页角被窗外渗入的夜风轻轻掀起,落下,又掀起。

      他褪去鞋袜,赤足踩在微凉的蔺草席上,极力放轻脚步。但老旧的木质地板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

      “哥哥……欢迎回来。”

      带着浓重睡意的呢喃,黏连得像梦的余音,还没有完全从梦境里剥离的声音传来。

      “我回来了。”他下意识地放柔声音,走到铺边蹲下,视线与她平齐,“吵醒你了?”

      她从柔软的被沿半撑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一些。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动作迟缓,没有回答他关切的问题,反而在尚未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用那种带着鼻音的无比自然的语气轻声反问:
      “排练……还顺利吗?和演对手戏的伊藤前辈……配合得好吗?”

      问得那么随意,那么理所当然,像在问明天会不会下雨,需不需要带伞。

      正在脱外套的手停住了。二宫和也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温暖胸腔里骤然掏出,掷进冰水里。下沉的失重感如此真实。

      他从未在家提过那位学姐的姓氏。一次都没有。更未提过“伊藤”这个具体的名字。那些关于角色分配的对话发生在排练室,在休息的间隙,在通往车站的路上——独独不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间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与外界隔绝的屋子里。

      一种被无声窥视的寒意,顺着脊椎的沟壑一寸寸爬升。她知道了多少?是怎样知道的?

      是某次他对着手机屏幕时,被她无意间瞥见了对话?还是他带回来的资料上,有他不曾留意的痕迹?又或者……寒意更深了一层。或者她根本不需要看见。她只是知道,像知道他喝茶时喜欢的温度一样,知道他生活里每一个角落的褶皱。

      “……还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陌生,甚至还能在尾音处弯起一点惯常温和的弧度,“正常的排练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她像是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沉下去一点,唇角漾开一个朦胧的,在昏暗光线下看不清具体意味的笑容,“我看哥哥最近……好像总有些疲惫的样子。还以为……是和人相处,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困难了呢。”

      她站起身,开始收拾床铺边上的书本。书本合上时发出柔软的啪嗒声,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日常琐碎的一部分。

      那一刻,寒意确实像冰冷的藤蔓,爬过了他的整个脊背,缠绕收紧。但更深的地方,在寒意抵达不了的脏腑深处,某种更暗更稠的东西正在缓缓苏醒,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羞耻。而在这羞耻的淤泥之下,竟翻涌起一丝隐秘的,带着毒性的欢/愉。

      这一刻二宫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由他亲手选择亲手构筑起来,作为两人相依为命,抵御外界风雨的“家”,这间他们日夜共享的狭小居室,正在以一种温柔而不可逆的方式,逐渐变得透明。

      它依然温暖,依然是他疲惫时唯一的归处、安全屋,但在这安全的表象之下,无处不在的是她安静却无所不及的“目光”。

      他生活的边界,从口味偏好到工作社交,正在被这目光无声地侵蚀、消融。他不需要言说,他的一切——他的疲惫,他的社交,他的所有痕迹都早已在她的认知里。

      后来他在浴室镜前站了许久。手指抬起,抚过锁骨下方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般的红痕——那是排练时不小心被道具划到的。很轻微,他甚至没有处理,第二天就忘了。

      现在他想,她一定看见了。也许此刻,这条信息正躺在她那本或许是黑色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颜色的硬壳笔记本里的某一页,用她工整的字迹记录着。日期,时间,痕迹的位置、颜色、长度,与其他无数条关于他的观察并列。

      “没什么麻烦。”他伸出手,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已经刻进肌肉记忆里的温柔,轻轻揉了揉她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只是这一次,他的指尖在她柔软的发丝间,比往常多停留了一瞬。极细微的一瞬,可能连半秒都不到。

      “只是有点累……明天,做你上次说的那个肉饼吧。”
      咽下了喉间所有的呼之欲出,甚至像渴求温暖的人主动拥抱寒冷,向着这片温柔掌控一切的领域更深地躺平沉溺。

      说出这句话时,他清楚听见自己声音里某种东西断裂的轻响。不是妥协,不是让步,是某种更彻底的,近乎献祭般的交付——将自己味觉的领土,也一并划归到她的疆域里去。不是愤怒,也不是被侵犯的不适。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感受。仿佛他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都被一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记录着,理解着。

      这种理解如此彻底,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节,都成了她认知他的一部分。

      “嗯!”汐织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点头,柔顺的头发随着动作在肩头晃动,“我会好好期待的。”

      她仰着脸,任由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她没有躲闪,也没有迎合,只是静静地承受着。眼中漾开一种近乎天真的,纯粹的满足,仿佛他采纳这个小小的建议,便是今夜能得到的最高嘉奖。

      清冷的月光恰好从窗帘未合拢的缝隙流泻进来,在她低垂又扬起的眼睫上跳跃,在她瞳孔深处映出细碎的、冰冷的星点光芒,一闪即逝。这光芒仿佛也携带着时间的触感,他们就这样沉入了2003年漫长的夏天,以及之后整整一年的光阴。

      她在脑海深处,冷静地凝视着那随着他话音落下而攀升的二宫和也的依存度,心中一片无波无澜的清明。

      [系统日记提示:依存度显著上升。情感锚点加固。生存空间重叠率增加。]

      她知道,她精心编织的网,正在渐渐收束。她这位清醒理智的哥哥,正一步步地习惯,适应,乃至开始依赖这座她为他量身打造的,温暖透明的玻璃居所。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平成第一美少女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