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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明天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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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明天见”像一枚带着余温的种子,在于怀的心壤里悄然扎根,一夜之间便疯狂滋长出缠绕的藤蔓,勒得他呼吸间都带着甜涩的悸动。周一的清晨,他站在镜前,看着里面那个眼下的淡青似乎更深、但眼底却奇异地点缀着碎光的自己,第一次对踏进教室感到了一种混合着恐慌与巨大期盼的战栗。
他几乎是掐着秒针走进教室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个靠窗的座位上。柏然已经到了,正侧着身子和前座的同学说笑,阳光落在他微卷的发梢,跳跃着金色的光点。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于怀走进来的瞬间,猛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柏然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明亮和……生动。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于怀的身影,里面不再是单纯的热情,而是糅杂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滚烫的欣喜,以及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紧张。
“……早。”于怀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走向自己的座位,动作却比平时僵硬了几分。
“早啊,于怀!”柏然的声音紧随其后,清亮依旧,却仿佛裹了一层蜜糖,黏稠得化不开。他转回身,面朝于怀,手肘看似随意地撑在桌面上,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往于怀这边倾斜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就是这个微小的角度,像一道无形的界限被打破。以往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楚河汉界,从这一刻起,名存实亡。
一整天,两人之间都弥漫着一种无声而黏稠的暧昧气流。
于怀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纯粹地将柏然视为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同桌。他的所有感官都像是被调高了灵敏度,精准地捕捉着来自柏然的一切讯号。
当柏然低头写字时,碎发垂落,于怀会注意到他耳廓上细小的、几乎透明的绒毛,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当柏然因为解不出题而烦躁地咬笔头时,于怀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微微嘟起的、带着健康血色的嘴唇上,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搔刮。当柏然伸懒腰时,卫衣下摆被带起,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腰线,于怀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而柏然,似乎也在进行着同样的、无声的试探与靠近。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大咧咧地直接揽住于怀的肩膀,但他的靠近变得更加频繁和“自然”。他会在于怀看书时,假装好奇地凑过来看封面,呼吸轻轻拂过于怀的颈侧;会在传递试卷时,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于怀的手背;会在午休趴着睡觉时,将脑袋朝向于怀的方向,柔软的头发几乎要蹭到于怀搁在桌面的手臂。
每一次细微的触碰,每一次短暂的眼神交汇,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于怀平静(至少是表面平静)的心湖里激起层层叠叠、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涟漪。那涟漪带着电流,酥麻地窜过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坐立难安,却又甘之如饴。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讲解着一道复杂的电磁感应题。于怀正凝神听着,忽然感觉到旁边的人动了一下。柏然似乎坐得有些不舒服,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的膝盖,在课桌下方,轻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碰触到了于怀的膝盖。
只是校服布料最轻微的摩擦。
于怀的整个身体却瞬间僵住了。一股热流“轰”地一下从两人相触的那一小片地方炸开,迅速蔓延至全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柏然膝盖的骨骼轮廓和透过布料传来的、温热的体温。这触感比任何一次手臂的碰撞都更加私密,更加……要命。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握着笔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丝微小的动作都会惊扰这短暂而危险的接触。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在寂静的课堂上轰鸣作响。
柏然似乎也僵了一下。于怀用余光能看到,柏然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但他……也没有移开。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一种极其微妙、在旁人看来毫无异样、却于他们而言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姿势,度过了漫长的几分钟。课桌之下,无人可见的狭小空间里,两个少年的膝盖静静地靠在一起,传递着彼此慌乱而滚烫的心跳,和一种无声的、惊心动魄的默契。
直到老师转过身去写板书,柏然才像是突然惊醒般,猛地将膝盖挪开了一寸。动作很快,带着点仓促的意味。
那骤然离开的温热,让于怀心里莫名空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悸动和脸上无法抑制的燥热。
他偷偷瞥向柏然,发现柏然正低着头,假装认真地看着课本,但那红透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同样不平静的内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羞赧和巨大甜蜜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将于怀整个人浸泡其中。他低下头,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却极其真实的弧度。
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兵荒马乱。
原来,这种令人窒息又沉溺的暧昧,是双向的奔赴。
放学铃声响起,两人沉默地收拾着书包。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或尴尬,而是充满了一种黏稠的、仿佛一触即发的张力。
走到教学楼下的岔路口,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再次交织在一起。
柏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于怀。他的脸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某种下定决心的光芒。
“于怀,”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明天早上一般几点到校?”
于怀的心猛地一跳。他抬起头,对上柏然的目光,在那片熟悉的明亮里,他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紧张,以及……某种笨拙的、想要更靠近一点的渴望。
“……七点二十左右。”于怀听到自己回答,声音还算平稳。
“哦……”柏然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眼神飘忽了一下,又迅速定在于怀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那……那我明天帮你带豆浆吧!就学校门口那家,甜的!你……你喜欢喝甜的吗?”
他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有点突兀,脸颊更红了些,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忐忑,紧紧盯着于怀,等待着他的回应。
帮他带豆浆?
于怀怔住了。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讶、无措和汹涌暖流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看着柏然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的、带着期待光芒的眼睛,看着他因为害羞而泛红的脸颊和脖颈,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冲动促使他点了点头。
“……喜欢。”他轻声说,感觉自己的耳根也烫得厉害。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柏然眼底的忐忑瞬间化为璀璨的星光。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获得了某种巨大的奖励,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明天见!”
他挥挥手,像只快乐的小兽,转身跑开了,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
于怀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久久没有动弹。
秋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却无法冷却胸腔里那片被点燃的、名为“柏然”的原野。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柏然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以及那句带着温度的问询。
“你喜欢喝甜的吗?”
于怀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依旧在微微发烫的嘴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未说出口的、甜蜜的期待。
明天。
他开始无比具体地、真切地期盼着,明天的到来。期盼着那杯,带着柏然手心温度的,甜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