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予沉锚》337850

19、投喂

　　那杯被许诺的甜豆浆，像一枚带着魔力的钥匙，彻底旋开了于怀心底那扇紧闭的门。第二天清晨，他踏入教室的时间，分秒不差地指向七点二十。心脏在胸腔里敲着不规则的重鼓，目光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那个靠窗的座位。
　　柏然已经在了。他正低头摆弄着桌上的什么，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四目相接的瞬间，一种无形的、带着温度的火花在空气中噼啪炸响。柏然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自己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瞬，然后才重新定在于怀脸上，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混合着期待和一点点紧张的笑容。
　　“……早。”于怀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早！”柏然的声音则明显雀跃，他拿起桌上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纸杯，动作略显急促地推到于怀桌面的角落，“给，豆浆，按你说的，甜的。”
　　普通的白色纸杯，因为被握了一路，杯壁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湿意。于怀的指尖触碰到那点湿润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他接过杯子，低声道：“……谢谢。”
　　“客气什么！”柏然挥挥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但耳根却悄悄爬上了一抹绯红。他转过身，假装去翻找课本，可那微微僵硬的背影和无处安放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于怀握着那杯温热的豆浆，坐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喝，只是将杯子捧在手心，感受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暖意，从指尖一点点蔓延，渗透进冰冷的皮肤，顺着血脉，一路熨帖到心脏最深处。空气里仿佛都氤氲开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豆香气，混杂着柏然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气息。
　　这杯豆浆，不再只是一份简单的早餐。它是一个信号，一个确认，一个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心照不宣的秘密仪式。
　　从这一天起，柏然的“豆浆投喂”成了惯例。每天清晨，于怀的桌角都会准时出现那杯温热的、甜度刚好的豆浆。有时杯壁上还会用马克笔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或者一个意义不明的、像是机甲零件的小涂鸦。于怀从不询问，柏然也从不解释。这种无声的、持续的关怀，像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于怀干涸已久的心田，让某种名为“依赖”的藤蔓，悄然生长，缠绕得越来越紧。
　　他们的相处模式，也在这种日益升温的暧昧中，发生了质的变化。
　　那层薄薄的、客气的屏障彻底消失了。柏然的靠近变得更加理所当然，于怀的躲避也变成了半推半就的默许。
　　课间，柏然会极其自然地把下巴搁在于怀摊开的习题集边缘，皱着眉看他解题，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于怀的手背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于怀讲解的声音会不自觉地放轻，放缓，偶尔停顿下来，目光落在柏然那排低垂着的、像小刷子一样浓密的睫毛上，心跳便会漏掉几拍。
　　午休时，柏然不再满足于分享耳机。他会直接拖着自己的椅子，紧挨着于怀坐下，肩膀贴着肩膀，腿碰着腿，然后塞一只耳机到于怀耳朵里，自己则趴在桌上，面朝着于怀的方向，闭眼假寐。于怀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传来的体温和平稳的呼吸，能闻到他发间清爽的洗发水味道。他僵着身体，不敢动弹，手里的书页很久都未曾翻动，全部的感官都沉浸在身旁这令人心悸的靠近里。
　　有一次，柏然似乎真的睡着了。他的脑袋无意识地一点点滑落，最终轻轻地靠在了于怀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于怀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柏然头发的柔软触感，和他脖颈处传来的、带着睡意的温热体温，像一道强烈的电流，击穿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屏住呼吸，连指尖都僵硬了，生怕一丝微小的动静都会惊扰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接触。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和身边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于怀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柏然熟睡中毫无防备的侧脸，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柔软，鼻尖上那颗小痣在透过窗帘缝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保护欲和难以言喻的温柔，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于怀。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柏然靠得更舒服些，然后维持着那个近乎僵直的姿势，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将他惊醒。
　　柏然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于怀和他略显僵硬的神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睡着了……”，便迅速转回身，抓起水杯猛灌了几口，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于怀看着他那副窘迫又可爱的样子，心底那片被搅乱的湖面，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泛起一圈圈带着甜意的涟漪。
　　物理课上那次膝盖无意的碰触，也仿佛打开了一个隐秘的开关。课桌之下，那方无人可见的狭小空间，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领地。有时是膝盖隔着校服布料静静地靠在一起，一靠就是大半节课；有时是柏然做题做得烦躁，会无意识地将脚轻轻碰一下于怀的鞋帮，像是在寻求无声的安抚；有时，在于怀认真听讲时，会感觉到柏然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若有似无地，勾住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小指，轻轻晃动一下，又迅速松开，像一只试探的、胆怯却又无比依恋的小兽。
　　每一次这样隐秘的触碰，都像一场无声的告白，在于怀的心湖里投下巨石，激起滔天巨浪。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自持，听课，记笔记，回答问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整个感官世界，早已被身边这个叫柏然的少年全面侵占。他的心跳节奏，他的呼吸频率，甚至他血液流淌的速度，都仿佛与柏然同步了。
　　这种无处不在的、细腻入微的靠近，像温暖的阳光，一点点融化着于怀冰封的外壳，也像甜蜜的毒药，让他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
　　他开始期待每一天的清晨，期待那杯带着柏然手心温度的甜豆浆；期待每一个课间，期待柏然带着阳光味道的靠近；期待每一次不经意的眼神交汇，在那片熟悉的明亮里看到属于自己的倒影和那份日益滚烫的情感。
　　周五放学，两人照例一起走到岔路口。夕阳依旧，秋风依旧，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早已不复当初的疏离与试探，而是充满了某种浓得化不开的、甜腻的暖意。
　　柏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道别。他磨蹭着，单脚支着自行车，目光在于怀脸上流连，眼神里闪烁着某种跃跃欲试的光芒。
　　“于怀，”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明天……周末，你有空吗？”
　　于怀的心猛地一跳，预感到什么。他抬起头，看着柏然那双盛满了晚霞和期待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有。”
　　柏然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像得到了特赦令。“那……我们去看电影吧？新上映的那部科幻片，听说特效超棒！”他语速很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藏不住心事的急切，“我请客！”
　　看电影。像……约会一样。
　　这个认知让于怀的耳根迅速升温。他看着柏然那双亮晶晶的、带着明显讨好和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甚至……他心底也涌起了一丝同样的、隐秘的期待。
　　“……好。”他听到自己应允，声音轻而坚定。
　　“太好了！”柏然欢呼一声，差点从自行车上跳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两点，星悦影城见！”
　　他用力地挥挥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跨上自行车，像一阵快乐的风，飞快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于怀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浓郁的、带着柏然气息的暖意。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今天早上那杯豆浆的温度，和午休时柏然靠在他肩膀上的重量。
　　电影，约会，明天。
　　这些词汇在他脑海里盘旋，带着令人眩晕的甜蜜和一丝对未知的紧张。
　　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柏然离开时带起的、那一缕淡淡的、属于阳光和自由的味道。
　　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而温柔的弧度。
　　感情，在无数个细微的、心照不宣的瞬间里，早已悄然升温，如同被细心呵护的炉火，燃烧得越来越旺，照亮了他原本灰白的世界，也温暖了他那颗曾经冰冷而孤独的心脏。
　　明天，似乎不仅仅是一场电影。
　　那将是他们之间，一个全新的、更加明确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