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成计划》脑冰鲨

5、最后一夜（二）

　　“军团以为谈妥了，结果梅菉那地方居然也有历史遗留问题，”他舅长吁短叹，“它不在任何官方记录里，但帝国人早就去过了。风险测试需要全部重做，给出安全评估结果的班底全部革职，必须得跑一趟。”

　　这么一说，卡安就懂行地附和：“个人开拓。真是流毒百世啊。”

　　“总而言之，我得出差一段时间。几个月吧，你记得及时接总管女士的电话。别玩得太疯，知道吧？”说完，他舅挤眉弄眼，一副“我懂你”的猥琐样子。

　　卡安力证清白，发毒誓作保：“我不玩了。再玩就咒我自己核基因衰竭。”

　　就连希尔德都没做好准备，闻言犹豫地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理由问了一圈，女士表情严峻，质问他：“有人欺负你了？那些小混混，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不不不，没人欺负我。”卡安连连否认。

　　塞穆伊在他身边搂着抱枕呼呼大睡，偶尔挪动，就会被扣紧的领子扼住咽喉，发出呼吸不畅的呜咽。看男友实在不舒服，他伸手替他解开几颗扣子。明晃晃的渗血的牙印，两个，待在重见天日的右侧锁骨上。

　　挫败感让卡安趴在方向盘上，用头打喇叭，车载AI同时关闭音量，没发出什么扰人清梦的噪音。

　　希尔德和他舅关切地看着他。

　　“就是腻了。”卡安让他们放宽心，用三个字给自己半学期的放纵做总结：“没意思。”

　　那两人相顾无言，最后希尔德难得松开紧皱的眉头，说会送些家乡的物产来，叫他好好待着，照顾好自己，不用着急学业，多交点正常的好朋友。

　　“嗯。我知道了……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尤其是你，希尔德，对不起。”

　　总管女士神情欣慰又舒缓：“亲爱的，我唯一的职责就是教导你好好长大。听你这样说，我相信梦想中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我已经成人了。”卡安撇嘴。

　　希尔德嗤笑：“那是按我们的历法。在联盟你还是个不能自理的宝宝呢。”她总是这样，舌头突然长出刺来。事实情况当然没她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卡安的确是凭借特殊学位特招入的学，比同级生小了五岁多。

　　“回头再聊吧，”卡安看塞穆伊像是要醒，和家人们告别，“希尔德，还有舅舅，早点睡吧，晚安。”

　　他舅咂舌，指明他昼夜颠倒：“早安才对！”

　　“嗯，都一个意思嘛。拜拜。”

　　卡安挥着手，通讯另一端的两人也挥着手，直到信号切断。车载AI在屏幕上打字问他：去哪儿？

　　“公寓……不，宿舍吧。我先把他送回去。”他叹着气戳塞穆伊的额头，戳到人家皮肤泛红，手指下移，点在牙印的破口。一滴“水珠”从他指尖渗出，流淌进血肉，伤口蠕动着愈合。片刻后那里光洁无痕，再不见冒犯的踪迹。

　　凌晨车流量不多，车载AI把他们送到宿舍楼下，自己找了个好车位休息。后备箱里一直睡着的车载AI副本开着代步车继续服务，帮卡安把人送到房间里。

　　等到塞穆伊行尸走肉般挪到床上躺好，副本问：“护送任务完成。您现在要回去吗？”不到一秒钟后又变了说法：“哦，不行。纳尔说要休息，今天不工作了，心累。”

　　“你累个什么劲儿。”卡安不止一次觉得中介送来的“专属AI”特别奇怪，自主权有时候甚至比他这个用户还高。

　　“纳尔也要休息。”

　　代步车撞开卡安，把塞穆伊的扫地机器人挤开，霸占了人家的能源桩。停进去时，还抱怨了句：“真落伍。”

　　这玩意儿的性格蓝本到底是谁。

　　卡安无言以对，轻轻抱起智能有限，只能在异常状态下发出哭声的扫地机器人，坐到塞穆伊的书桌前，关掉所有的灯。

　　黑暗中，他转动椅子，紧盯着熟睡的男友静坐。瞳孔不时拉平成一条直线，习惯性监听周围“韵律”的异动。今天，塞穆伊周围格外安静。

　　为什么？他调配的“液滴”理应只能治愈□□创伤，没有旁的作用。莫非是和塞穆伊体内搭筑的“框架”起了反应？

　　他又盯着自己的手指，陷入沉思。一直以来，他都在家人的教育下，自觉能够完全控制自己和大部分局面。但打从进入大学，来到界二一生活，失控就如影随形。

　　他甚至连自甘堕落的理由都找不到。

　　为什么呢……他指尖按遥远的韵律轻轻打着拍子，扫地机器人奶白色的外壳被敲出清脆的细响。直到天明，塞穆伊在生物钟的催促下惊醒，被床尾一团人影吓得剧烈咳嗽。

　　卡安扭开他床头的柔光灯，最低档：“再睡一会儿吧？过量摄入薄荷烟很耗神的。”

　　塞穆伊看他依然穿着昨天的衣服，像是一夜没睡，捂着脸，声如蚊讷：“……对不起……我又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卡安对他笑，眨眨眼。塞穆伊捂着脑袋，瞳孔还在涣散，但比昨天好多了。他确实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可未知才会带来最大的恐惧。他不觉得“男朋友过分冷静”是好消息。

　　“我——”

　　“可以借用下浴室吗？”卡安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卫生间。塞穆伊这时低头就嗅到自己身上的气味，比潲水桶更糟。他昨天就这样裹着不知在什么里滚过的脏衣服，在恋人面前像死猪一样躺到现在？

　　一想到这些，他羞愧难当，恨不得立刻消失。

　　但卡安还在等他回复。塞穆伊从来没见过他连续两天穿同一件衣服的样子，连忙点头。在浴室水声淋漓的间隙，塞穆伊换了身便装，翻新床单，还喷洒了浓到呛人的清新喷雾。

　　等卡安浑身发红冒汽、裹着浴巾出来，他没敢看他，一路几乎是闭着眼睛闯进刚用过的淋浴间，把自己连衣服带人淋成落汤鸡。

　　叩叩。

　　正懊恼着没法出去，卡安就敲门，从门缝里把干燥的换洗衣物递给他——他的小男朋友一向如此神奇。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啄了口那软绵绵的脸蛋。

　　“谢谢，”塞穆伊自己先害羞了，用衣服遮住脸，“你先休息吧，床我铺好了。”

　　卡安却莫名其妙地鼓起嘴，推了他一把，跑开了。塞穆伊出来时，单人床上躺着的被子卷往边缘蛄蛹，让出半个身位。“怎么了？”大个子缓慢坐上床沿。窗帘还没有拉开，干燥凉爽的老布床单、空气中弥漫的沐浴露的椰奶香都让人困倦。

　　小男朋友拍拍他的床：“睡啊。”

　　“我，我睡过了。你休息吧，我今天还有事。”他推拒着。

　　被子卷转过来，卡安从其中露出半张脸，撑了下自己的眼睑，无语地打量他：“亲爱的，如果你还不想失去好男人好学生的公众形象，就老实睡觉。现在任谁来看你昨晚玩得。”

　　塞穆伊面色发白，尴尬地面对衣柜。木漆的倒影里，换上居家服的他比平时更加暗淡。卡安发现他不说话，吱扭吱扭蹭到他背上，环住脖领向后一带，两人并排倒下。

　　“看着我，有正事要说，”小男朋友板着脸，叫他面对自己，“从现在开始，我要和扎哈尔他们断交。”

　　“断交？”塞穆伊被这个词砸蒙了。

　　“绝交。”卡安换种表述，效果没好到哪儿去。

　　“为什么？”塞穆伊下意识抗拒，但他回忆起来，几乎没有美好的经历，“好吧，听你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终端给我。”

　　塞穆伊乖乖把信号接给他，卡安一翻就翻到标为“免打扰”的小群，啧了一声。群里萝卜杂烩，某些人光是看头像就脏眼睛，聊天时叫他男朋友叫的还很亲昵。

　　“塞塞？”卡安点开那人主页，他认识，直接拉黑。智能推荐栏里刷新一排头像，也顺带拉黑，再刷新，再拉黑。重复了两分钟，他寻求技术外援：“纳尔！”

　　没反应。扫地机器人倒是从床底跑出来，闪烁着电量告急的红灯，呜嘤嘤地指着能源桩告状。塞穆伊莫名其妙地眯眼细看，才发现一辆折叠成游戏主机模样的金属块鸠占鹊巢，就停在他床边，原本“咸奶油”待的位置。

　　卡安知道这玩意儿又想偷懒了：“纳尔！再赖床我叫你家长了！”

　　话音刚落，金属块展开变形，这次长得像带轮子的零食架。最顶端伸出一块晶板，以极快的频率闪过几组字。塞穆伊没看清，但卡安嘴角抽动，想来不是好话。

　　“这是你自己惹上的麻烦，和我有什么关系——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车载AI本打算冷漠回绝，卡安一掰指节，就变卦了。

　　它伸出触角戳进卡安手环，荧光闪动。不消片刻，打扫工作完成，它一边展示彻底清空的扎哈尔帮派的消息和地址，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鼓动塞穆伊：“你连个人终端的权限都敢完全移交给他，以后他叫你去死你就去？”

　　“嗯。”塞穆伊闷闷地回应。卡安拍了下大个子的后脑勺，斥责道：“乱说什么呢，呸呸呸！快点，一起来。”

　　AI无语地被两个人类喷口水，又骂了句机器人脏话，开门往外走：“那我先回去了啊，纳尔正等着我呢。你办完事打电话叫我们。”

　　卡安声音懒洋洋的，摆摆手：“嗯，拜拜。”

　　塞穆伊学着那副样子和机器人挥手告别。其实他以前也会和咸奶油说话，但扎哈尔偶然撞到后表情难言，让他有点阴影……他很想和卡安分享这桩趣事，但扎哈尔现在是禁区，还是算了。

　　正发呆，小男朋友的手悄悄扒上他胸口。他又惊又喜地把人接到怀里，下一秒，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