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证言》云游不知处

19、破碎的镜子

　　周涛的自爆，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水花，还有深埋淤泥下的残骸。
　　他虽然带走了许多秘密，但也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现场，以及一个心理防线已经崩溃的韩文栋。

　　爆炸案的后续处理、伤亡评估、舆论管控……局里忙得人仰马翻。
　　但老陈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着白板上周涛的名字画上了一个猩红的叉，然后，目光重新落回了韩文栋身上。

　　周涛死了，死无对证。韩文栋完全可以翻供，将一切罪行都推给这个已死的“疯子”。
　　这是他现在唯一，也是最好的脱罪策略。

　　老陈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他再次提审了韩文栋。这一次，韩文栋的状态与之前截然不同。
　　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里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似乎减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侥幸、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周涛的死，仿佛搬走了压在他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

　　“韩文栋，周涛死了。”老陈开门见山，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

　　韩文栋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我……我听说了。”

　　“他现在没办法指认你了，也没办法证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老陈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你现在是不是想说，之前都是被周涛胁迫，才说了那些胡话？苏小雨、李菲、张强的死，都和你没关系？”

　　韩文栋猛地抬起头，眼神闪烁，嘴唇动了动，似乎真的在犹豫是否要改口。

　　老陈没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直接将一叠新的照片甩在他面前。
　　那不是账本，不是监控截图，而是苏小雨那本日记的放大照片。

　　“你看看这个。”老陈的声音冷得像冰，“‘Z，像风一样。’‘他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我看到了！他是魔鬼！’”

　　他一张一张地翻动着照片，将少女那些充满憧憬、爱慕、最终化为恐惧和绝望的文字，赤裸裸地展现在韩文栋面前。

　　“她那么信任你，把你当成照亮她生命的光。你呢？你给了她什么？死亡？还有这朵花——”老陈又拿出了那枚永生花瓣的鉴定报告和照片，
　　“‘蓝色迷雾’，你把这代表‘永恒’的花，从她身边带走，藏在你的车里，陪伴了你十五年？韩文栋，每天晚上你闭上眼睛，会不会看到她？看到李菲？看到张强？”

　　老陈的语速并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切割着韩文栋的神经。
　　他没有咆哮，没有拍桌子，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最残忍的事实。

　　韩文栋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他不敢看那些日记照片，不敢看那枚花瓣，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但老陈的声音却无孔不入。

　　“你以为周涛死了，你就安全了？就能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老陈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
　　“我告诉你，不可能！这些文字，这枚花瓣，还有你心里那些永远抹不掉的记忆，它们会跟着你一辈子！苏小雨会跟着你一辈子！你永远别想解脱！”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韩文栋崩溃地嘶吼起来，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从指缝间流下。
　　他精心维持的儒雅形象彻底粉碎，此刻就像一个被抽去所有支撑的可怜虫。

　　“周涛是动手的人，没错。但你就是那把指引方向的刀！”老陈毫不留情地给出最后一击，
　　“是你把苏小雨的‘秘密’告诉了周涛，是你默许甚至指引了他去‘清理’！你就是一切的根源！你才是那个最该死的魔鬼！”

　　“是我……是我害了她……”韩文栋终于承受不住这精神和情感上的双重酷刑，瘫倒在地，嚎啕大哭，“我当时……我当时只是害怕……害怕失去一切……我没想让她死的……我没想……”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不再是推卸责任，而是带着一种彻底的、绝望的忏悔。
　　他承认了自己如何利用职权贪污、如何被苏小雨发现、如何在恐慌中向周涛求助、如何在那天晚上看着周涛将苏小雨带走却无力阻止……他承认了李菲和张强也是因为他和周涛的恐惧而被灭口。

　　他描述的细节，与现场勘查、物证和逻辑推理完全吻合。

　　这一次，他是真的崩溃了。
　　周涛的死，并没有让他获得解脱，反而撕掉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让他不得不赤裸裸地面对自己内心深处最肮脏、最丑陋的罪恶。

　　审讯室外，小林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面那个失声痛哭的男人，心情复杂。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抑。

　　老陈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
　　他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扎着马尾、笑容干净的少女。

　　镜子碎了，映照出的，是支离破碎的人性和一个迟到太久的、残缺的正义。

　　但案件，还差最后一块拼图。那个“Ψ”符号背后，是否真的还有更庞大的阴影？周涛如此决绝的自爆，仅仅是为了保护韩文栋吗？

　　老陈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还不到休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