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向无归期》家陈7

6、与她无关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划破校园的宁静，走廊上瞬间涌出嘈杂的人流。

　　许栀葭收拾好书包，将明天军训要用的水杯、防晒霜、纸巾等物品单独装进一个手提袋，然后才起身随着人群离开教室。

　　回宿舍的路不长，夜色中的校园灯火通明，香樟树影在路灯下摇曳。

　　她走得不快，思绪还停留在最后一道物理题的解法上。

　　直到推开“静姝苑”308寝室的门，温暖的光线和女孩子们的说笑声才将她拉回现实。
　　她的三个室友已经到了。

　　靠门的下铺是个短发圆脸、眼睛大大的女生，叫唐果果，性格活泼，此刻正盘腿坐在床上，举着小镜子研究军训服帽子该怎么戴才不压塌刘海。

　　对面下铺是文静秀气的林晓，戴着细边眼镜，已经换上了迷彩短袖，正低头整理腰带。
　　而许栀葭的斜上铺，靠窗位置，坐着个子高挑、气质有些清冷的苏晚，她正靠在床头看书，听到开门声抬了下眼，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班长回来啦！”唐果果率先打招呼，笑容灿烂，“快看看咱们的‘战袍’！这颜色可真……健康。”她拎起那件土黄夹杂墨绿的短袖，做了个鬼脸。

　　许栀葭放下东西，对唐果果笑了笑：“挺精神的。”她的笑容很浅，但足够温和。
　　走到自己靠里的床位，也开始整理。

　　军训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散发着崭新的棉布和染料混合的气味。

　　“哎呀，葭葭，你穿这个肯定好看！”唐果果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你皮肤白，穿这个颜色说不定特别显气质！不像我，穿上估计像颗移动的猕猴桃。”她说着自己先乐了。

　　林晓也推了推眼镜，细声细气地说：“是啊，许栀葭，你长得真的很漂亮，穿校服就很好看了，穿这个应该也会不一样。”她的赞美很真诚，带着一点腼腆。

　　连看书的苏晚都又抬了下头，目光在许栀葭脸上停留一瞬，淡淡点评：“骨相好，撑衣服。”
　　许栀葭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热，面上却还是平静：“衣服而已，大家都一样。明天训练起来，估计都是一身汗一脸灰，谁也好看不到哪去。”

　　“那不一样！美女流汗叫香汗淋漓，我们流汗那叫狼狈不堪。”唐果果摇头晃脑，又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诶，你们注意到没？咱们班帅哥美女含量不低啊！就说那个陈家向，我的天，今天他站起来回答物理老师问题的时候，那侧脸，那声音……绝了！”

　　听到这个名字，许栀葭整理腰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继续将腰带扣好，调整松紧。
　　“陈家向？哦，中考第一那个？”林晓回忆着，“是长得挺清爽的，看起来就很聪明。”
　　“何止清爽！是帅好吗！”唐果果纠正，“而且性格好像也挺好，跟李言澈他们玩得开，不像有些学霸眼睛长在头顶上。对了，他跟隔壁组那个苏曼琪是不是原来就认识啊？我看今天下课他们好像挺熟的。”

　　苏晚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接了一句：“市实验中学的，据说以前一个班，都是风云人物。”

　　“哇，果然帅哥美女都是扎堆的！”唐果果捧脸，“苏曼琪也好看啊，明媚大气那种，跟陈家向站一起还挺养眼。你们说，他俩会不会……嗯？”她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而喻。
　　“别瞎猜，”林晓脸皮薄，轻轻拍她一下，“刚开学呢。”

　　“开学才好磕啊！青梅竹马，双双学霸，还都考到一班，这是什么缘分！”唐果果越说越起劲，“你们没看见，下午发完军训服，苏曼琪还特意过去跟陈家向说了几句话，笑得好甜。陈家向虽然看起来有点懒洋洋的，但也笑着回应了哎！”

　　许栀葭将迷彩外套的拉链拉好，又抚平衣领。
　　布料粗糙的触感摩擦着指尖。

　　她听着室友们叽叽喳喳的议论，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她们谈论的只是明天的天气。
　　只是心跳，在某个瞬间，似乎漏跳了半拍，很轻，很快恢复正常。

　　“好了，别八卦了，明天六点就要集合，还不赶紧收拾洗漱？”她出声，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小心明早起不来，教官可不会留情面。”

　　“对对对，洗澡洗澡！一身汗！”唐果果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跳下床找拖鞋。

　　寝室里恢复了忙碌的洗漱声和水流声。许栀葭是最后一个去洗澡的。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带走一丝白天的疲惫和燥热。
　　氤氲的水汽中，她闭上眼睛。
　　耳边似乎又隐约响起唐果果那句“青梅竹马”、“还挺养眼”，以及更早之前，楼梯间陈家向那句随意自然的“顺手”。

　　她甩了甩头，将洗发水的泡沫冲净。不该想这些。
　　与她无关。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尖锐的起床哨就划破了宿舍区的宁静。

　　一阵兵荒马乱后，所有新生穿着统一的迷彩服，在操场集合。
　　乍一看，绿压压一片，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许栀葭将长发利落地盘成髻，塞进帽子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即使穿着宽松粗糙的迷彩，她挺拔的身姿和清冷的气质依然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出。

　　教官是个皮肤黝黑、声音洪亮的年轻人，姓赵，眼神锐利如鹰，很快就在队伍前发现了她。
　　“你，出列！”赵教官手指一点。
　　许栀葭微微一怔，随即迈步出列，站定，目视前方。
　　“叫什么名字？”
　　“报告教官，许栀葭。”
　　“嗯。看起来精神头不错，站姿也标准。一班临时班长是吧？出列，站到排头来！给大家做个榜样！”

　　“是，教官。”许栀葭依言走到队伍最前方，转身，面向同学站好。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似乎来自斜后方。

　　她没有回头，身姿挺得笔直，像一株小白杨。

　　军训正式开始。

　　站军姿，停止间转法，齐步走……枯燥重复，在九月初依旧毒辣的太阳下，很快让人汗流浃背。
　　许栀葭学得很认真，每一个口令都力求做到标准。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流进眼里，带来刺痛感，她眨眨眼，没动。

　　后背的布料早已湿透，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她依旧保持着标准姿势。

　　休息哨响，所有人如蒙大赦，瞬间瘫坐一片，拼命灌水扇风。
　　许栀葭也走到树荫下，拿起自己的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注意到陈家向就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帽子被他摘下来拿在手里随意扇着风，头发被汗水打湿了些，有几缕贴在额前。他正仰头喝水，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清晰分明。

　　李言澈凑在他旁边说着什么，他笑着回了一句，顺手把空水瓶精准地投进几步外的垃圾桶。
　　“哇，好帅……”旁边有女生小声惊叹，很快被同伴捂住嘴。

　　许栀葭移开视线，拧紧自己的杯盖。心跳平稳，只是觉得太阳穴有些胀痛。

　　她拿出随身带的小毛巾，轻轻擦拭脸上的汗。
　　下午的训练是齐步走与立定。赵教官要求严格，一遍不行就来两遍，直到整齐划一。
　　许栀葭作为排头，压力更大，必须控制好步幅和节奏。

　　几次下来，她的腿开始发酸，脚底也火辣辣地疼。
　　“第三列第三个！说你呢！胳膊摆起来！没吃饭吗？”赵教官的吼声在耳边炸开。

　　被点名的正是苏曼琪，她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动作有些软。

　　被教官一吼，脸顿时红了，咬着唇努力调整。
　　“全体都有！立——定！”教官吹哨，“休息五分钟！第三列第三个，出列！单独练！”
　　苏曼琪咬着嘴唇，走到一旁空地上，单独练习摆臂。

　　她的动作标准，但显然体力有些跟不上，几次之后，眼眶微微泛红，带着点委屈和倔强。
　　许栀葭收回目光，拿起水杯喝水。

　　余光瞥见，陈家向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附近树荫下，靠着树干，目光落在单独训练的苏曼琪身上，看了一会儿，然后他直起身，朝那边的赵教官走了过去。

　　许栀葭喝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只见陈家向走到教官身边，笑着说了句什么，还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赵教官板着脸，但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丝。
　　接着，陈家向又指了指苏曼琪那边，比划了一下，像是在解释或者求情。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赵教官最终挥了挥手，陈家向便转身，朝苏曼琪走去。
　　他在苏曼琪面前停下，说了几句话。苏曼琪抬起头，眼睛还有点红，但点了点头。然后，陈家向开始给她示范摆臂的动作，分解，慢放，讲解发力点。

　　他的神情是少见的认真，没有平时那种散漫，动作标准有力。阳光下，他示范的侧影挺拔如松。
　　苏曼琪跟着学，慢慢找到了感觉，动作明显好了很多。

　　赵教官在一旁看着，终于点了点头，示意她归队。
　　“谢谢。”苏曼琪小声对陈家向说，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不知是晒得还是别的。

　　“客气。”陈家向随意地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走回自己休息的地方。
　　许栀葭默默收回了视线。杯里的水似乎有点凉了。

　　她看着地面被踩实的泥土，上面有凌乱的鞋印。
　　刚才那一幕，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极浅的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
　　只是胸口某个地方，有点闷，像是这迷彩服领口扣得太紧，又像是被午后的暑气熏的。
　　她想起唐果果昨晚的话——“青梅竹马”、“还挺养眼”。
　　确实。
　　他们站在一起，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在炙热的阳光下，构成一幅和谐又……刺眼的画面。

　　那种熟稔，那种自然，是长时间相处才能有的默契。
　　休息时间结束，哨声再次响起。许栀葭迅速起身，将水杯放回原位，重新站回排头的位置。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过于晃眼的阳光，也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波澜。

　　“全体都有！立正——！”赵教官的口令洪亮。
　　许栀葭立刻挺直背脊，目视前方，将所有的杂念摒除。

　　汗水再次涌出，迷彩服紧贴皮肤，闷热难当。
　　但她的动作依旧标准，神情依旧专注，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一幕，从未入过她的眼，从未扰过她的心。

　　只是，在教官下令“齐步——走！”的瞬间，她迈出的第一步，比平时略微用力了些，踏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很快淹没在整齐的脚步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