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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她怎么可以喜欢他 ...

  •   那天晚上,许栀葭罕见地失眠了。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室友们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路过的风声。

      她睁着眼睛,望着上铺床板模糊的轮廓,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下午教室里那短短几分钟的画面——那个揉皱的纸团,他带着促狭笑意的口型,还有最后那句轻飘飘砸进她耳里的话。

      “我看见了。就一下,很快。但挺好看的。”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像羽毛搔刮过耳膜,却在她心里掀起了一场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持续的低热风暴。

      脸颊似乎又隐隐发烫,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背,贴在微凉的脸颊上,试图平息那股莫名的燥意。
      好看?他说她好看?

      从小到大,夸她“漂亮”、“好看”的人不在少数。

      邻居阿姨会摸她的头说“栀葭越长越水灵”,亲戚聚会时总有人感叹“赵慧你女儿真是又漂亮又懂事”,甚至开学以来,她也隐约听到过同学的议论。

      但那些话,对她而言,像隔着玻璃窗看到的风景,知道是赞美,却并无实感,也从不走心。

      那些夸奖,和她考试得第一、当上班长一样,是构成“优秀”的一部分,是需要保持的、理所当然的标准。

      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会……这么不一样?
      不是那种长辈式的、带着评判的赞许,也不是同学间礼貌的、带着距离的恭维。

      那语气太随意,太自然,又太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天是蓝的”这样简单的事实。可偏偏又带着某种……专注?不,也许只是她多想了。
      他那个人,对谁说话都这样吧。对苏曼琪,对李言澈,对任何人。

      许栀葭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枕头里,试图把那个人的身影和声音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可越是想忘记,细节越是清晰——他说话时微微上挑的眉梢,眼睛里映着灯光细碎的光,凑近时身上淡淡的、清爽的气息,还有他说完后,自己那丢人的、落荒而逃的反应。
      真没用。

      她无声地骂了自己一句。因为一句随口调侃,就乱了方寸。
      这不像她。

      她应该是冷静的,理智的,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坚定不移地去执行。比如,下一次月考,她必须考第一。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心头那点烦乱的火星。
      她重新睁开眼,黑暗中,眸光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和坚定。

      是的,第一。她必须拿第一。这不只是为了向母亲证明,向所有人证明,也是为了……赢过他。
      赢过那个总是一脸轻松、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站在她前面的陈家向。

      想起他的名字,心口那处刚刚平复的地方,又细微地刺了一下。

      不是因为讨厌,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
      像是……不甘,又混杂着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吸引后的无力。他那么耀眼,那么轻松,好像世界的一切美好和青睐都天然属于他。

      而她,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触碰到他所在的高度。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冰冷的孤独,以及……更强烈的胜负欲。

      她悄悄起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幽暗的光照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她点开浏览器,手指在搜索框悬停了几秒,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陈家向中考分数。
      页面跳转,还是那条简单的公示信息。

      “陈家向,694分,市实验中学”。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
      然后她又点开,搜“陈家向竞赛”,结果寥寥。又搜“陈家向八中”,只有几条无关的校园新闻。

      她知道这很傻。

      他的过去,他的优秀,与她何干?可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识,在屏幕上滑动,试图拼凑出一个更清晰的轮廓。

      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活在阳光下的少年。

      她放下手机,重新躺好,望着黑暗中的虚空。
      心里那点因为那句“好看”而泛起的涟漪,渐渐被更沉重、更熟悉的东西压了下去——那是“必须优秀”的执念,是“不能输”的倔强,是横亘在她和他之间,那看似微小、实则遥不可及的七分差距。

      从那天起,许栀葭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上课,听课,记笔记,做题,一丝不苟。
      她依然是那个安静、优秀、略显疏离的班长。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开始不自觉地、更多地注意到陈家向。
      注意他上课时偶尔走神,手指转着笔,目光飘向窗外梧桐树上跳跃的麻雀;注意他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那副懒洋洋站起来、却能清晰说出解题思路的样子;注意他和李言澈勾肩搭背去小卖部时,手里总会多拿一瓶可乐;注意他数学课上演算到关键步骤,会无意识地用舌尖舔一下嘴角;注意他体育课打完球,汗水浸湿额发,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
      这些观察是无声的,隐秘的,像呼吸一样自然。

      总是在她低头看书的间隙,在她起身交作业路过他座位的刹那,在她从题海中短暂抽离、活动脖颈的片刻。

      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轻轻扫过,又迅速收回,快得仿佛从未停留。

      她为自己的这种“注意”感到一丝羞耻,仿佛窥探了不该窥探的秘密。可又控制不住。

      那个少年身上有种奇异的吸引力,像一团温暖明亮的光,而她是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本能地,渴望趋近那光源,哪怕只是汲取一点余温。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偶尔的靠近和搭话全然排斥。

      她会回答他的问题,虽然依旧言简意赅;会在他递过来莫名其妙的零食时,微微摇头说“不用,谢谢”;会在收作业时,指尖不经意掠过他递来的、带着体温的练习本封面,心头微微一跳,又迅速归于平静。

      最让她心惊的一次,是某个课间。

      她正埋头订正一道错题,眉头微蹙。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清爽气息。
      “这题辅助线添错地方了。”陈家向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桌旁,弯着腰,手指点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他的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离她的笔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许栀葭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屏住呼吸,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你看,这里,连接BD,做垂线,用相似更快。”他靠得更近了些,声音就在她耳侧,带着一点解题时的专注,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边的碎发。

      她能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一点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
      那味道让她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思考。

      “哦……谢谢。”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努力将视线聚焦在他手指点着的地方,大脑却一片空白。

      “客气。”他直起身,那股迫人的气息和温度也随之撤离。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随手从她笔袋里抽了支铅笔,在她草稿纸上唰唰画了几笔,一个清晰的辅助图形和简略步骤就出来了。“喏,这样。思路对了就行,计算你自己来。”

      说完,他把铅笔插回笔袋,冲她笑了笑,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然后转身回自己座位,继续和后排男生讨论昨晚的球赛去了,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指点,只是顺手为之。

      许栀葭盯着草稿纸上那几笔利落的线条,和他留下的、略显飞扬的字迹,久久没有动弹。

      耳朵还在发烫,被他气息拂过的地方,皮肤微微发麻。
      心里那池静水,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波澜乍起,久久无法平息。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好像,有点喜欢上陈家向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一直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

      不是欣赏,不是好奇,不是单纯的竞争对手间的关注。
      是喜欢。

      那种会让心跳失常、会让她偷偷观察、会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靠近就方寸大乱的、糟糕的喜欢。
      这怎么可以?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心悸带来的微温。

      她喜欢谁都可以,怎么能喜欢陈家向?那个压她七分、活得轻松恣意、好像永远不需要为什么发愁的陈家向?那个和她来自不同世界、注定不会有交集的陈家向?

      更重要的是,她怎么可以分心?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在她必须全力以赴、必须拿下第一证明自己的时候?

      母亲严厉的面孔,中考放榜夜那冰冷的“第二名”,还有那如影随形的“必须优秀”的紧箍咒,一齐涌上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喜欢?这种软弱、无用、只会让人分心懈怠的情绪,不该出现在她的人生里。尤其不该,出现在对他……

      她猛地合上练习册,将那页画着他字迹的草稿纸胡乱塞进书页最深处,仿佛要藏起什么见不得光的罪证。

      然后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用力地翻开,目光死死盯住第一行字,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全部挤出脑海。

      没用的。

      那些字迹在眼前跳动,扭曲,最后都化成了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和他指尖点在纸上的温度。

      接下来的几天,许栀葭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陈家向。

      不是那种明显的避让,而是一种更微妙、更不动声色的疏离。

      他再凑过来问问题,她会以“老师马上来了”或者“这题我也不太确定”为由简短结束对话;他递过来的零食,她会客气而坚定地拒绝;课间他去接水,她会故意等到下一节课预备铃响才离开座位;甚至,在不得不交作业、发卷子时,她会尽量避免手指的触碰,眼神的交接。

      她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更高的、透明的墙。

      墙内是她必须坚守的、名为“优秀”和“第一”的堡垒,墙外,是那个带着光和热、让她心慌意乱的少年。

      陈家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他依旧那副随性的样子,该说笑说笑,该打球打球,偶尔还是会隔着过道扔过来一个纸团,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搞笑漫画,或者写一句没头没尾的“放学雨大,带伞没?”。
      许栀葭通常只看一眼,就面无表情地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从不回复。

      他便也耸耸肩,不再坚持。

      只是有一次,放学时果然下起了大雨。许栀葭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屋檐下连成线的雨幕,微微蹙眉。

      她没带伞。

      “嘿,班长,没带伞?”陈家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把书包甩到肩上,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许栀葭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回头,只“嗯”了一声。

      “一起走?我送你到宿舍楼?”他晃了晃伞,语气自然。

      “不用了。”她立刻拒绝,声音有些生硬,“我等雨小点。”说完,她往旁边挪了半步,拉大了一点距离。

      陈家向举着伞的手顿了顿,看了她一眼。
      雨幕中,他的表情看不太清,只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很短促。“行,那你小心点。”
      然后,他撑开伞,迈步走进了雨里。

      黑色的伞面很快融入灰蒙蒙的雨幕,消失在校道尽头。

      许栀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

      雨水带来的潮湿水汽包裹着她,有点冷。
      她抱紧了怀里的书,目光投向远处迷蒙的宿舍楼轮廓。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推开他,推开那束可能会让她懈怠、让她软弱的光。

      这是对的,是必须的。

      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可是为什么,心口那个地方,会隐隐作痛呢?像被细密的针扎过,不剧烈,却绵延不绝。
      雨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雨丝。许栀葭深吸一口带着土腥味的湿润空气,踏进了雨里。

      细密的雨点落在头发上,脸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她走得很快,仿佛这样就能把身后那点不该有的犹豫和酸涩甩掉。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甜蜜尚未尝到,先品到的全是苦涩和自我谴责。
      像偷偷藏起一颗包装精美的毒糖,明知道不该碰,却总忍不住去摩挲那糖纸,为那一点虚幻的甜香心神不宁,又为自己这卑劣的偷窃行为感到羞愧难当。

      这是独属于许栀葭的秘密。

      一个在心底悄悄滋生、又被她亲手扼住喉咙、不许见光的秘密。

      它与那个“必须考第一”的誓言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成为她青春里,最甜蜜也最疼痛的负荷。

      而那个在雨中撑伞离开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
      他或许只是觉得,这个漂亮又有点冷的班长,最近似乎更不好接近了。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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