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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数年华,记此时 ...

  •   每年这个时候,魔君都会举行祭祀仪式,辰罡府众人遥拜幽州,同行祭礼。辰罡府大门关闭,不再见来客,上上下下多少人忙着准备相关事宜。管事领着人打扫擦洗,偏那一溜儿满是涂鸦的宫墙不敢动分毫,因为当年桀傲不驯的小弟子已到魔君身边做宰相去了。
      像这样的人很多,辰罡府出了很多人才,辰罡府的历史应该上好有几千年了,只是到了这师兄妹五人时,重又整理合并才成了今天所见的样子,它虽称为府,实际是个城,依着旧时的城墙,魔族的生灵居住,府内驻兵十万,昔时且耕且战,魔族放逐幽州后,不再许屯兵,如今府内,几十万魔族百姓。
      这城内又有个区域,是真的城罡府,从上到下,妄恣,镇鱼,秋鬼,伤,其狷,五位长老,又有若干弟子,官员,协理政事,再就是仙门的驻员。
      祭祀的日子到了,祭礼的同时,也会占卜。五长老依制着装,向祭台走去,路上经过四长老的住所,一株株枇杷树上黄的果实,缀满枝头。
      “师妹。”四长老正出门,看到了她。“好巧,师兄“其狷回道。“等今日回来,我摘枇杷给师妹吃。”伤笑道,与其狷一起走。他看着其狷似乎轻减了不少,便问:“你怎么这般憔悴?该保重身体才是。”“最近心不定,”五长老说“没什么大事。”
      “这次仪式,魔君重视非常,派了巫族的祭司来,并在祭礼后卜问,若又是不好的,魔君再发上一次脾气,可又要翻了天了。”
      “哪有什么好不好,所谓结果吉凶,全是阖宇自己的意思。”“嘘,师妹!”伤忙阻拦,然后又笑了说,“你倒是胆子大,也是,我看魔君有时见你,倒是有些怕你的样子。”“他不是怕我,他是恨我。”其狷摇头说。伤也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其狷又开口道:“师兄你不要担心,我来告诉你卜算的结果,这一年,无战乱,百姓安居,风调雨顺,较去年每户多收一两石粮食,府内狱讼减了一半还多,学堂每五里地新增三所,流民匿迹,教化有成,大量凡人奴隶我赎买放归,我们民众不再残暴,种种迹象,皆是吉兆,不必再听所谓天意。”
      伤笑了笑,说:“天意还是要听一听的,不瞒师妹说,这一次刻写所卜内容的龟板上,我稍稍添了些内容。”“什么内容?”“你知道,我那儿子的婚姻大事,实在叫我忧心,再还有一桩,我那千里马,这次可有机会夺得头筹?”
      “什么?四长老,你,你,哈哈哈哈.....”“小声些。”伤忙来捂她的嘴。
      待万事俱备,祭礼人员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大长老主祭,肃穆乐音响起,祭司每做一个动作,一条灰龙便腾空而起,吞蚀太阳,于空中扭动盘舞,喷吐烈焰,少顷龙化为飞灰,太阳又现,一只凤乌迎日飞去,声声嘶哑,羽毛燃烧起来,沾着火焰片片飘落,妄恣一次一次向上献上玉帛、牲肉、五谷、酒醴,朗读祝词,他退下来,巫师在那里跳舞,边上站着一个人,五长老认出来了,那是阖宇座下的官员。
      火焰落到其狷身上,她未动一下,神情庄严,五长老为人,端庄恭肃,方正不阿,又通情达理,为辰罡典刑。
      祭礼毕,巫族祭司占卜,观看兆象,并将兆象解读与大长老与魔君的使者听。一切仪式结束后,魔君有赐下食物与珍宝,其狷领了自己的份例。
      “如何?”其狷问大长老,大长老摇头道:“与从前无甚差别,变数太多,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都看不清。”“我是问我伤师兄的爱马。”“哦,他的马啊。”妄恣给了伤一记眼刀“呵,没戏!”四长老灿灿地笑。
      “诸位,”妄恣沉吟道,“你们是希望保持现在就好,还是希望魔族打回仙门?”“这轮不到我们来说。”秋鬼应答。妄恣又说:“仙门虽胜,实际局势已出现逆转,那些年战乱仙门老一辈死了很多,而魔族呢?枭骑猛将阵容庞大,魔主清算了很多人,”说到这,他放轻声音,四下看看,才接着说:“但魔主心中有数,最大的保留了魔族的实力。”
      四人听了都点头。“另外,我也听闻,”妄恣意有所指,望向其狷,“魔族第一批派出去的探子,很成功,真得很成功,是想象不到的成功。”
      其狷打断他:“她是我的徒弟,我拿她当我亲生的孩子,从来都不是别的。”另外四人都沉默了。
      ——
      趁着师父不在,阿恪与朋友们赶集去了,辰罡府城内里多处集市,今日逢东市大集,他们早早就去了,为了买些黑贝,按着一种土方制成饵,去钓食人鱼。
      那集市里臭哄哄的,鸡鸭猪牛,品类丰富,逛一逛很有意思,阿恪去看人家编的篮子,簸箕、斗笠,看一双双纳好的各种花样的鞋垫儿,卖偏方的,什么药治手足癣的,什么药毒蟑螂的,又看一辆平板车上放着一个个玻璃大桶,里面用各种东西泡的酒,见卖菜秧的,新鲜蔬果的,根茎上还沾着泥,有家卖糕点的,两个赤膊汉子在门口你一锤我一锤地捶糕点,她去尝了一些,不怎么好吃。她看见什么都新奇,有人用笼子装妖兽,价格贵得不得了,同行的师姐悄悄告诉她,那就是油漆涂在大犬身上,再喂些让它狂躁的东西,来骗人的。除了露天的,街道两边也是商铺,卖符纸法器,一个价位一种品相,她看到那镇店之宝,独陈在柜子里,任那介绍牌如何夸得天花乱坠,也没有师父给她的护生符中最末的那个厉害。她是来玩,师兄师姐是来买菜的,师姐的篮子里装了菜与肉,阿恪跟着他们走,听他们对话,“海鲜可要买一点?买盒酸奶吧。骨头也买一点。”师姐问孩子们:“喝不喝羊奶?”他们点头,师兄师姐便到那卖羊奶的地方,那人牵了好几只母羊,在那里现挤。用小茶缸装了,给几个孩子分着喝。
      “前面有黑贝!”不知哪个小伙伴打听到情况回来报信,大伙儿便一起往那边跑,那是家水产店,一盆螺,一盆黄鳝,一盆螃蟹,一盆贝,铺开一大块蓝布,一条条大头鱼摆在那里,还在扑腾。老板在边上剔鱼鳞剖鱼,有股很大的腥味。趁着师姐问价格,阿恪到处看,看到那水产店后面院子里,一个小小孩,拉着辆装着轮子的小木车,木车里装着一只士黄的小狗崽,小小孩拖着车子转啊转。
      “咱们钓鱼去喽!”师姐带孩子们往回走,突然她闻到股臭气,扭头看,是卖油灯的,玻璃罩子做的得精致,店铺在二楼,阳光照上去晃眼,她眯起眼,那试灯人一按开关,“噗”一声,火焰蹿得老长,又一股臭味,她揉了揉眼低下头,正要离开,又忽然看见,那一楼的铺子,没有招牌,两扇门洞开,大白天,竟也有些阴森森,少有几个顾客,她忽然看到两点明亮的东西,一定睛,是一个人的双眼,她惊呆了,里面走动的人的黑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走近店铺,听到说话声,没听清,只听见两个字,“奴隶。”她看到了里面的情景,几乎让她颠覆了认知,她一时不敢再往前进入店内,就站在那里,呆呆的。
      “阿恪。”师姐回来,往店内看了一眼,神情严肃,拉着她就走,她还要回头看,师姐却紧紧挡着她,把她头掰正了,“走了,阿恪。”
      出了集市,孩子们围着教他们秘方的老爷爷,这老爷爷是个钓鱼行家,老人正忙,便口述:“你把贝连壳带肉弄碎了,得是黑贝才行,你们搞到黑贝才行,研细一点,往里面倒香油,用面团起来就好。”
      几个小伙伴,簪古,扶弦,瓠石,还有阿恪,跟着师兄,缠着师兄帮忙,他们几个用石头砸黑贝,砸碎了,肉露出来,簪古把肉抠出来便往嘴里塞,一边叫好吃,一边要往阿恪嘴里塞,“我不吃。”她说,躲不及,肉贴着脸滑过,黏糊糊的,簪古是故意的,魔族人生来喜吃生而腥的东西,而人间的人不能接受,这是体质差异。“簪古,好好干活。”师兄喝止他,又对阿恪说:“你用刀撬开,把肉洗干净,下次可以尝一尝,不难吃的。”
      他们做好鱼饵,师兄便走了,几个孩子自己跑到鬼池去钓鱼去了。一人一个鱼竿,都放上这香喷喷的饵,将线甩到浮满绿藻的池水中,开始钓鱼。鬼池边上有块石碑刻着鬼池二字,青苔漫上去可怖的纹理,许多红蚂蚁在上面爬行,这个地方阿恪很少来,她离那块石碑远了些,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午时四个人钓到了七条食人鱼,这种鱼貌似到中午才活动,一上午他们什么也没钓到,都很着急,这会儿一下钓了七条,四人方喜笑颜开。
      食人鱼很丑,几乎是皮包骨,长了尖牙,他们把鱼烤了起来,阿恪闻着味道便想呕吐,她喜欢钓,不喜欢吃。而另三人皆是魔族的孩子,吃得津津有味。扶弦对她说:“吃呀,阿恪,多好吃呀!”“我不吃。”她摇头,捏住鼻子。
      “定身!”簪古突然大叫,阿恪觉得自脚下一阵酥麻,被偷袭成功,簪古拿着鱼就走过来,阿恪忙运功,一点点解开定身术,簪古笑起来:“这会你还能不吃吗?你输了!”他伸手就要碰到她,阿恪已解开定身术,猛得拽过他的胳膊,一个侧身,将他翻摔在地,鱼从手上掉了下来。“你留着自己吃吧,贪吃鬼。”阿恪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看他,此时已不想再留在这儿,看着簪古心生厌烦,于是转身,一言不发地回家了。
      五长老已经回到夕殿,正与部下议事,阿恪从议事堂门口晃过来晃过去,守门的二人也不阻止,有一个还做鬼脸逗她,阿恪觉得好笑,这些叔叔伯伯还总拿她当小孩子,她把耳朵贴到门上,里面嗡嗡的说话声,有时又安安静静,然后她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在说些什么,听不真切。
      等师父忙完出来时,看到阿恪倚着书房的书架在读书,师父喊她一声,冲她招招手,她便跟上来,五长老让侍儿将魔君赏赐之物取出,叫阿恪拣喜欢的拿去玩。阿恪在那铺着红绸的大盘子里拨弄一番,玉器、金银、檀木制品,还有纨、素、缣、绢等布帛,她取了一青玉的小马,一串红珊瑚的手串,并将它带到腕上,举到眼前看,每一颗珠子,都雕镂了精细的图案。选完后,五长老便叫人将剩下的收了起来,又跟阿恪说不要来打搅她,她有政务要处理,然后便去了正殿。
      到日暮时,瓠石拎着只竹笼来找她,给她看里面的两只促织,虫身硕大,青黑色,两对金色薄翅。他跟她说是簪古捉的,自己却不好意思来,让他带给她看看。二人蹲在夕殿外面,在那儿用草杆逗弄两只蟋蟀。这时候偏殿珠帘已下,晚灯亮起,野地里虫声稀疏,有辰罡府弟子来寻五长老,经过他们身侧,没有打扰到正兴致勃勃的两个孩子。正殿外今日纵春当值,为那弟子传报,五长老于桌案后端坐,正翻阅案牍,发间插一素簪,眉头微锁,神情肃穆,“何事?”“大长老遣人来请您去府中正堂。”
      五长老起身,理理衣装,走出夕殿看到路边的两个孩子,她经过阿恪身边,衣摆带起凉风,阿恪抬起头,五长老说:“我出去一趟,你玩你的就好。”阿恪点点头。
      五长老来到辰罡府正堂外,那府门大气威严,匾额上三个金字笔锋沉朴遒劲,妄恣的一个弟子迎上来,边引她向里走边轻声说:“使者将离开,各位长老都已经到了。”其狷点头,已经看到堂内狮纹白衣的使者,她走入堂内,向使者行礼,这位使者是魔君座前红人,此刻微笑着如和煦春风拂面,他受了五长老的礼,说:“五长老,好久不见!魔君对长老甚是挂念。”然后他又靠近了些,笑起来:“悄悄跟长老说,前日长老新修的法令,深得魔主激赏,长老这些年为我魔族兢兢业业,我们这些人都捉摸长老升迁之事,指日可待了。”
      “使者谬赞,我所做之事实在有限,能得魔主赏识,是我之幸,还请便者向魔君传达我惶恐感激之意。”
      五位长老与几位使者在堂内说话,铁灰等弟子在外站立,这时斫木捧一书信匆匆而来,见堂内各长老有事,便在外等候,铁灰用眼神问他这什么,斫木努努嘴,示意他看书函外的魔主密印,铁灰挑了挑眉,斫木却又用眼神扫了扫五长老,冲铁灰摇摇头。
      几位长老将使者送出府外,看他们驾车离去,五长老这时便先行告辞回去了,留四个长老站在府外望着西天最后一丝血色。
      回到夕殿,天已黑透,其狷看到自己的桌上放个竹笼,里面装了两只蟋蟀,她拎起来看了看:“恪儿?”“诶,师父?”阿恪从外边跑进来,腕上的珊瑚串儿没有了。其狷冲她晃了晃笼子,“这两只蛐蛐给我的?”“嗯,给你的。”其狷笑起来:“放了吧,这一只快被那一只咬死了。”“什么?”阿恪忙过来看,“真的啊!怎么会这样,我拿来时都还好好的呢。”
      她有些心疼,冲师父说:“那我把它们放掉了。”于是她拎着笼子,走到殿外,将笼门打开,两只虫都蹦了出来,抖抖触须,跳到草丛中再也找不着。
      夕殿中的光明照入黑夜,她站在地上,师父在身后台阶上望着她,二人的影子皆拉得很长,风起时,烛火摇曳,她和师父谁都没说话,安静的世界中,虫声清亮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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