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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行始此回 ...

  •   将书信交到妄恣手上时,四位长老正望着使者们离去的方向各自沉思。大长老看到魔君的标识后微愣,随即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向封口处施以代表了自己身份的法术,那信函便化作赤红杂金的飞灰,盘旋成魔族图腾之形状,唯余信纸在妄恣手上,他展开来,另外三位长老都看着他,等着他告诉他们信中之事。
      “啊。”妄恣失态出声,面上显出焦急,“怎么了?”另外三人忙问,“我早就想到······只是我心中不愿当真,其狷怎么会肯呢?”大长老低声喃喃,抬起头来,看向三人。
      “师兄,难道是魔主...向我们辰罡索要探子?”镇鱼看着妄恣的神色猜测,甚至是断定道。妄恣点头,“三日,只有三日,便要启程,这如何是好?据我所知,师妹她这些年,什么也没有好好教那孩子,我也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现在.....唉!”
      “师兄,只怕魔主想要的,不是辰罡的探子,只怕他意在其狷。”秋鬼说,提前令众弟子退下,四个人进到府内安静密闭之所。
      “这还用说!”四长老伤皱眉。“可恨阖宇他肚量太过狭窄。”“我去叫师妹过来。”伤转身向外走。
      “师弟!回来!”镇鱼喊道,伤顿足,回头看向他。“先别去,其狷必不肯交出她那弟子,我平日便劝她向魔主多表衷心,服软示弱,她从来由着自己胡闹,既然这次魔主是冲着她来的,当务之急便是让她赶紧交出探子,并趁此机会打消魔主疑心。
      “阖宇并非疑心于她,而是一直对师妹怀恨在心,即使师妹交出阿恪师侄,阖宇也不会望过她。”伤反驳。
      “那难道就这样当什么也不知道,等着灾祸殃及全府吗!”镇鱼厉声说,说完后四人全安静下来。
      这时,斫木、铁灰与众弟子候于室外,斫木已将来龙去脉向铁灰说了一遍,他二人听着室内长老们隐隐传出的争吵声,铁灰笑着问斫木:“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斫木笑而不语,铁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现在跟我也有秘密了?”“我自有消息的渠道,不便与你多说,你且告诉我,这事你怎么看?”
      “若真如你所说,那便不难,起码五长老是拦不住了,而师妹那里,我倒有一计,不仅让她自愿前去,还能减五长老之忧。”“那你去说啊。”斫木向室内扬扬下巴,笑着跟铁灰说。
      “有什么不敢?这又是一项功劳。”说着铁灰便转身要去敲门,斫木反手一把拉住他笑“逗你的,你还真去?”“为什么不去?”“哪里用得着你?二长老是心知肚明的了。”“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你这个亲徒弟倒不如我这个师侄,你猜我怎么知道的这回事?”“难道你们!?”“唉,别说,别说,师弟,现在真需要你的计谋,去帮你师父好好劝一劝咱们的小师妹。”
      此时,三位长老正艰涩地看着镇鱼,镇鱼急了:“怎么?你们难道不想保全师妹,保全辰罡府吗?一个人间弃婴,我们养她这么些年,她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伤要开口,妄恣抬手止住他,用很沉重的语气说问镇鱼:“此事还有何人知道?”“就我刚刚说的那些,再没有谁。”“一定跟师妹瞒住了。”妄恣定论。
      第二日铁灰去找到阿恪时,她正在练剑。铁灰远远向她走去,看着她利落矫捷的身姿,每一次蓄力、爆发,都干脆漂亮,剑锋所指处,隐隐有了些剑意。看着这小小儿童,铁灰心中稍稍生了些妒忌,面孔却带了亲切的笑容,在一边站住观看,等她几式练完,才朗声喊:“师妹。”
      阿恪收了剑,她的头发扎了起来,额上生出一层汗水,她向铁灰行礼;“师兄,早上好。今日你的衣裳真好看,你要做什么去?”
      铁灰穿的是缀了孔雀羽毛的骑装,色彩鲜明,款式新颖。“师兄要去和仙门的人打蹴鞠去了,阿恪知道吧?仙门在咱们这儿有许多驻员。”“我知道,你们比完蹴鞠,就是赛马了吧?我听师父说,伤师伯的马儿有望夺魁。师兄,你去比赛,我祝你赢!”
      “借你吉言,师妹!哦对了,五长老今日在吗?”
      师父一早出去了。”“你怎么不跟你师父一道呢?”“师父办事,我如何能跟她一道?”“有时你师父天南海北地走,你去长长见识,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岂不好吗?”“怎么不好呢?可师父从来不带上我,她总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变厉害了,她再带我出去,可我要长大,还有很多年。”
      “师妹你多大了?”“我跟师父在一起,已经五个年头了。”
      “那师妹已经是大孩子了,该出去走走,说起来,师妹知道,这世上有个地方叫作“团一地界”吗?”
      “当然!仙门之地,天下朝圣,师父曾说过,人此生要能往那里一趟,便不算白活;若能于那里修行三年,则比天下大半生灵幸运;若是一辈子居住在那里,便是想也不敢想的美事了。”
      “哦?我不知道五长老对团一的评价如此之高呢!”灰铁见阿恪很有兴致,面上笑意更甚,却见阿恪稍有些窘,“其实,其实不是师父说的,是我想去,书上对仙门所述良多,让我很向往。”“那师妹若是有一天去了,必会被迷得不想家了,到时可别忘了师兄呀。”
      阿恪笑了起来,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去到仙门之地,见青山白塔,浮云轻闲,所以笑得格外幸福,似乎看到师父在后面喊她,她就回头喊:“我长大了,你管不着我啦,我要到看不见你的地方去。”
      “师妹,若是师兄将往仙门出游,你跟不跟我一道呢?”“师父不许。”“师妹,这次出游,不仅过团一山,南至于海,北过大漠,各位师兄师姐都知道你未出过远门,必然思想,若我叫大长老劝一劝你师父,叫你师父同意了,你跟不跟我们一道呢?”
      “真得吗?”阿恪问,心中升起了一种希望。铁灰笑道:“我魔族要押送些“好东西”到仙门团一,师妹何不同舟而去?”
      阿恪点了点头。

      师父出了三日的门,去打点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若问它在何方?在那青山云雾间,那儿有一位医者,也是老友了。师父告诉他,可能,她要送一个孩子来。
      师父有了预感。三日前,她照常早早睡下,修行到她这种境界,已是多年无梦。这一天,她却连着梦见两个人。
      伴着蟋蟀鸣声,某个姓王的讨厌鬼来到她的梦中,插科打诨了半夜,她烦得要死,把他打了出去,正要安歇,又听有人敲门,轻轻的,三下,很有礼貌。她叹了口气去开门,门前外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少年姑娘。
      她打量那姑娘,穿的是仙家衣装,她很想让那姑娘走,却不知为何,觉得那姑娘面善得紧,让她不忍心,并于心下生出了些悲伤。
      “孩子,你从哪里来?”她问。那姑娘摇摇头,双目中有泪光。
      “云起一年,战乱,父母携我向北,逃亡至无可逃处,到了魔族境内,一条无名的河边。我父母皆是凡人,织布耕田,疲于生计,苦于战乱,喜见仙人。可那个仙人将剑锋指向了凡人,仙人对赶来的年轻的小仙君说,是魔族所为。母亲将我沿河漂下,换我又多五年的生机。”
      姑娘跪下来向其狷磕了三个头。
      “五长老,有些事,必须由我去了结,方不愧对长老养育教诲之恩。”
      其狷呆呆看着她,似一句也不明白,又似冥冥之中已有感知。
      “师父,请恕阿恪今日来向您告别。”

      五长老回到辰罡府时,距阖宇书函送来之日,整整三天。她踏过门槛,看门的老人正将灯笼挂到檐下,望着她说:“今天府中有客人。”“是吗,张伯?”她笑着回,那老人又将府门关上了。
      正堂中,点了烛火,不甚明晰,她看到镇鱼长老正在那里,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叽叽喳喳,雀儿一般。
      她看到阿恪的侧影,头顶扎了个小啾啾,剩下的头发披着,青色的衣,褐色的裳,白嫩的脸蛋与双臂,正与镇鱼说些什么。
      “师兄,恪儿。”其狷出声,阿恪转过头来,跑到她面前,用满是期待的眼神望着她,“师父到哪里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足足三天。”“抱歉,师父有急事。”她摸摸阿恪的头,端详她的表情,知道她有话要说,便主动问:“想说什么?”“师父,铁灰师兄要去仙门,我想让他捎上我,一同去看看,师父,我很想去,很想很想,可以吗?”
      其狷从听到仙门二字时便冷了面庞,她直起身,严肃地跟阿恪说,“恪儿,你跟我走,我有话对你说。”阿恪回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镇鱼,可镇鱼还未开口,其狷已转身向门口走去,镇鱼在身后用一种警告的语气喊:“师妹。”她回头来,却在连通正堂的内室门口,看到了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所穿衣着,皆是幽州魔宫的官服。
      “纵春。”她抬手,指尖焰色明灭,几乎是三秒未到,乌衣小将鬼魅般的身影便出现在她身后。“带她走。”她看向纵春,用眼神向她传达了意思,下一秒纵春与阿恪便消失在堂中。“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她抬步行向内室,那几位官员分立门边,她进入门内,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她愣了,慢慢单膝跪下,说:“其狷拜见魔君。”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俯视着低微的她,心中生恨,仿佛在看当年低微的自己。面前的人跪着,却仍是朗朗傲骨,他看得出来。
      “其狷,抬起头来。”魔君眯了眼,下令道,其狷抬起头,与他对视,看到他的脸,施以密术,保持青春,却一眼便可看见眼中的阴冷,早已不复当初的无力。
      “其狷,我听说辰罡探子之事,是你承办,如今时机已到,便叫她启程吧。”
      “还请主上宽限时日!臣办事不利,未能提前部署好,我那徒弟资质鄙陋,言行无状,现在派出恐坏我魔族之业,我从今必好好训诫她,教地履行职责,只千万不能是现在,现在,她并不会什么啊.....”
      “够了,”阖宇冷声打断“其狷,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自负,没有长进,还是那样令人失望。你的任务,以前未完成,现在也不再有机会,到时自有人教她。”
      魔君金冠玉带,一点光落到脸上,骨相与皮相都透着让人邪气,邪得魅,让人不自觉沉沦,又仓惶不敢观,其狷只觉得不堪看,看了便要生恨,又不得不俯首而称臣,不为别的,就为她是魔族的人。
      阖宇忽略还跪着的五长老,看向门边侍立之人,开口命令:“去追。”有人得令行礼而去。“五长老这些日子,便待在我身边吧。”他笑起来,又恢复了斯文温和的声音,理了理前襟,走出室去,黑衣从其狷身侧飘过,华丽深沉。

      纵春抱着孩子,疾行于山野。“纵春姐姐,去哪里?”阿恪问她,她说:“送你走。”阿恪不再问,任凭纵春带着她经过那么多只存在于书中的地方,只可惜只有一眼,城墙舒卷的旗帜在眼前一晃,便又过了一江一河。
      途中歇在迷雾津中,几米之内,漫长马队经过,只闻其声,不辨其人,江湖人士集聚,过了这儿,便如出了人间,归于渺渺大荒。
      “姐姐,不论如何,应该告诉我知道。”她望着纵春平静地说。纵春笑了,歪着头看她,五长老将离开前,把她叫去,告诉了她一个天下无人可以找到的地方,也将是阿恪安身之所,让她做一个平常无奇的孩子,慢慢长大,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皆由己心。
      “你知道什么呢?”纵春反问,“你有什么本事,让五长老这样待你。”她将指尖点上阿恪额头,过渡消息:“知道路了吗?以后在那里,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她们又上了路,过了河,纵春才松了一口气,策马上高堤,遥望前方路,“看到了吗?”纵春问,风吹散了她的声音。阿恪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看到了起伏舒缓的山脉,那正是山影深蓝时节,伸出手,隔着遥遥虚空,描摹群山轮廓。
      “看到了。”阿恪说。
      “我们走。”纵春笑了,想要牵她,耳畔响起羽箭的破空声,几乎下意识地,纵春将她揽到背后护住,拔刀侧身,箭擦刀刃划出火光,咻一声远逝,一切都在一瞬间。纵春抬头,轻轻吐出两个字:“焕灼”。
      “走。”纵春对她说,“不要做我的拖累。”
      “走!!”纵春护于她前“别看。”她说。
      阿恪奔跑着,用尽轻功,她再无知,也明白了些事,而渺小如斯,又只能是拖累,不能辜负希望,她的泪水流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自小生活在魔族,她知道,死亡很轻易,像活着一样轻易。
      焕灼射箭,纵春相击,一斩两截,她侧飞三米。
      “将军,不要再做无谓挣扎。”焕灼对纵春说。纵春近身,焕灼拔剑,刀剑铿锵鸣响,光影交错,焕灼一声呼哨,几道黑影飞出,几乎片刻,便接近阿恪,纵春怒喝,焕灼招招逼来,令她不得脱身。
      阿恪停下来,不再跑,漠然望着迅速靠近的人。待他们到身前,她从怀中猛得地掏出匕首,暴起欲伤人,用尽平生所学,耳中一声嗤笑,手腕一麻,连对方衣服也未碰到,她便歪倒下去,闭了双目,昏死过去。
      “莫伤她!我们跟你回去。”纵春停手,生挨一剑,焕灼玩味般看她,猛地将剑拔出,“呃。”纵春踉跄站住,捂住伤口,望向倒地的阿恪。
      “带回去。”焕灼说。

      船泊在碧水之上,水涡卷着风刮下来的叶子。辰罡府城外,顺着阿妈河一条支流向上行,过了沧州水道,向南而去,便是团一。
      铁刻师兄笑着对她说,到那里要好好玩玩,她冷冷看着他,只是那冷漠眼神中有一半是迷茫。她没有见到师父,或是师父手下的将军们。她抱着自己的行囊,小小一袋,不知是谁给她收的,她素日不离手的玩具皆在里边,将跟着她远行。
      她见到了一个人,长得怪,一见便令人胆寒生恶,师伯让她跪下,称之为“魔君”。”任凭他伪装得姿容昳丽,她的双眼看清了他的心。真怪,世人阿谀、诚惶诚恐猜不透的魔界之主,在一个小小的孩子面前无所遁形。
      启程那一日,正是辰罡府城花开如火的时日,满街红妆,人们面上带笑,过着如常生活,一切都是原样。阿恪在等师父,一直没有等到。她上了船,在甲板上站了会,进到船舱里,听到岸上有响动,她从舱门看出去,看到一个人的下半身,穿着长老衣袍,她忙跑出来,脱口而出一句:“师父!”
      伤站在岸上,低头看她,冲她说:“是我,我来送你。”“师伯......我师父呢,我不能向她辞行了。”她一直强忍的悲伤恐惧这一刻终于忍不住。
      “你师父无事,你若真想你师父好,便照顾好自己。”伤看着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顺从就好。”阿恪看着他,呆呆地点了点头。“去吧。”师伯说,背手而立,闭上了双眼。
      伤来告别,实为伤别。
      船开了,宽阔的江面,渔家养的鸽子飞来栖在船上,这一只那一只,阿恪看着辰罡府城渐渐远了,远了,鸽子们飞走了,江风吹来了。旧时的人物虚无起来,随着日升月落,淡了,淡了,直到再也分不清,是否只是一场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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