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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光阴有知 ...

  •   浮黛门有一块大大的告示牌,告示牌上贴了张大大的告示:禁止聚众会局饮酒。
      山道上行人来来往往,都稍驻足看一看,然后又走开。也有眼尖的人注意到,这告示左下角空白处画了只小小的乌龟,身虽小,却活灵活现,头伸得长长的,龟尾弯着指向西南。常人看见,一笑了之,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有了深刻意义。
      最近有一件让浮黛门的门主段山很头疼的事,深冬黑夜漫长,寒冷而无趣,门中师弟们喜欢凑到一起,打些酒喝,说得好听些便是小赌怡情,消此永夜。此事屡禁不止。
      师弟们脑瓜子都很好使,联络方式层出不穷,他费了些功夫弄明白了他们最近使用的暗号:在每日新贴出的告示角落画乌龟,缩头小聚,伸头大聚,龟尾的指向就是集合点。于是,段山亲手画了只乌龟。
      天晚了,满耳风声,四下的灯亮起来,照亮了浮黛门紧要的几处山路。西山那边没有灯,几栋平日搁杂物的木屋已收拾出来,陆续来了些彼此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没人知道这次暗号是谁画的,但有这么个机会,大家还是乐颠颠地来了。火盆燃上,屋里一点点暖起来,大伙儿之间的气氛也暖起来,逐渐进入正题。
      那门口放哨的颇有些漫不经心,靠着木门,不时往外看一眼,再喝一口酒,与屋里人说两句话。忽然那山路上有人提着灯过来了,他伸头看了会,并不是巡夜弟子派头,于是他拍拍木门提醒里边的人,却没让大伙儿撤退,等着那几个人走近。
      “这里有事,你们干什么的?”放哨的弟子打量那一行四个人,他们的帽檐把脸都挡住了。“兄弟,我们也是来入局的,走不开迟了些。”其中一个这样说到,那放哨的笑了笑,往屋里喊:“没事了,一起的。”然后又对那几个人说,“进去吧。”热情的语气,显然已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四人进了屋,本来把东西收了起来的众人又纷纷拿了出来,四人四下看了看,其中有一个走到一个落单看牌的人边上,那人立马说:“咱俩来,怎么样?”“行。”
      那原本看牌的人找到了伙伴很高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盒牌来一边说:“师只怎么还戴着帽,多不方便,这多暖和,可以摘了。”这一句中的师兄本来是客套的话。
      那人真就摘了帽,一边猛地从对方手中抽走了那盒牌,说道:“师弟,我拿走了。”那弟子愣了,抬头看清对方样貌,一下子石化了,半天才说:“师、师兄,门主!您,您......”
      他一声门主声音不大,在一派喧哗中却格外清晰,几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往这边看。看到段山无一不白了脸色。
      “诸位师弟好兴致,倒把我之前的话都当了耳旁风。”段山冷声说,“尤其是你!水壁!身为巡夜安防人员,带头违纪!”他冲那看牌弟子发火,陈水壁的头深深低下去不敢出声。
      段山转身出门,跟来的另外三人都站在那,还有那个放哨弟子也讷讷站在一边,段山冷哼一声,那弟子抖了下,把头低了下去。“去搜。”段山说,那三人便行动起来,屋中弟子哪敢等人来搜,自己全交了出来,他们被打发到山门扫半月的雪。
      宗门八卦又多了一个,本来就已经够多了。甚至被罚去山门口的弟子们也边干活边讲,绘声绘色,住在山门边的大娘听得津津有味,有些仙法不大熟练的弟子来找她,带着厚的脏棉袄、被褥,按件付钱给她,让她帮忙洗,她就一边洗衣裳一边听。
      阿恪也听说了,觉得有趣得很,她已经分了自己的号舍,舍内六张床铺,她是新弟子中到的最早的,站在屋中,只觉好像到了自己曾经梦想的仙门。一切都朴素而整洁干净,木书桌,朝南窗,窗外有梅,已生花苞。
      这一带都是号舍,住了不少师兄师姐,从他们门前过,若是竹帘掀了起来,可以看到墙上挂的墨宝,桌案上养的水仙。若迎面碰上了师兄师姐,他们都会善意地冲她笑,看她小,问她可需要什么帮助。号舍是有热水的,师兄师姐稍一挥手施法就有了。
      她来了两天,自由得很,有几个舍友陆续到了,现在只差一个,那几个舍友似都是仙家子弟,来时有人帮着送行李,都穿一样的服装,只是阿恪辨不到底分别是哪几家。
      管号舍的仙子,第一日对阿恪说有事找我哦,我在哪里哪里,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吃不惯这里的菜,我另烧给你吃。叮嘱完就再也没来打扰过阿恪。
      若阿恪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一定会很快乐的。

      午时有人来找山门边的大娘开小灶,付钱吃些自己想吃的,阿恪注意到这个大娘,勤劳朴实,衣衫简陋,像是不会仙法,平日无事便在屋前端个凳子晒太阳织毛衣,守着这山门。
      大娘忙忙碌碌生火烧饭,来的人不多不少,刚好够她忙的,比如一个人要了烧野鸭和热酒,拿过来时,赶着大娘道谢,说她手艺好。
      一
      有个大麻烦找上了阿恪,那时阿恪正躺在号舍院子里的石椅上,抱着自己的小犬,看着天空,茫茫然地想着未来。
      那人站在她余光中,他不动,阿恪也猜不着他要干什么,僵持一会,阿恪终于先坐起来向他看去。
      “就是你,是吗?”那男弟子笑起来,声音恨恨“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阿恪已知来者不善,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实瑾,你做什么?跑到女弟子院里去了!”外边有人喊,半天没得回应,也进来了,也是个男弟子。
      “哑巴了你,问你怎么不说话!”那个叫实瑾的弟子冲阿恪喊。陈水璧在一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拉住实瑾:“干什么你怎么生气了?跟小孩子叫什么?”
      “你没名字?”实瑾笑起来,这时有一师姐路过,看两个男弟子在院内,皱眉进来,认出了实瑾和水璧,问:“二位师弟,出什么事了?”
      “她叫什么?”实瑾无礼地冲阿恪扬扬下巴,像在指一样物件。师姐看见了说:“怎么对师妹这样没礼貌,你问师妹名字做什么?”
      “她没名字吧,我来给她取,最配得上她了。”说着便跑了,师姐惊愕道:“实瑾怎么了?我看他不太对劲。”水壁也一头雾水,离去了。
      浮黛山主殿中,段山正与团一来的仙差讨论这一次新选入门的弟子。因为生云做团一府掌门的时候,既管团一,也掌浮黛,那时浮黛山是没有门主的,每次收徒,皆由团一府选拔,分入浮黛门,这个传统在生云去世,段山做了浮黛门门主后,仍然保留了下来,现在由掌门云起负责,团一府分下来的弟子,一般比仙门自选的资质要好。
      但这种分法也有不足,弟子资质好,却不一定最适合浮黛门一派的修行,以前生云时生云了解浮黛,分来的弟子适合修浮黛的功法,现在云起为掌门,分来的弟子有不适应浮黛功法的,段山都介绍他们到别的适合他们的山门去学习了。
      这一批弟子,仍是团一分下来,并非段山收入山门的。而论辈分,段山是自己这一辈唯一的门主,其他门主,包括掌门云起,都是他师叔师伯甚至师祖。所以团一府收下的弟子,全算是段山的师弟师妹。段山拉扯着一门师弟师妹过活。
      浮黛山没有所谓内门外门,只有亲传与非亲传,而像上任门主生云仙君李煦,门下只两个亲传弟子,一个是段山,另一个是一个女孩子,比段山小,名叫关萤湖。
      实瑾在外着人通传,段山辞别仙差。在正殿见到实瑾。实瑾神神秘秘捧着一盒子,段山笑着问他是什么,实瑾给他看,里边二三十个纸团。“师兄,你抽几个。”实瑾笑,段山便拈出一个一展开来,一个“坏”字,他皱眉,看向实瑾,实瑾却说,“再抽,师兄。”段山笑了,不知师弟又在玩什么把戏,这一次抽出个“异”字,接着又抽出个“孬”字,段山心中隐隐感觉实瑾在做什么不好的事,便不抽了,问:“到底是做什么?”实瑾素日便是调皮捣蛋不怕人的性子,加之段山宽容,这会便说:“和门主师兄做个游戏。”然后就行礼离开了。
      实瑾写了二三十纸团,每个上面写上“蠢”、“猪”、“呆”等丑恶字眼,故意让段山抽取,要为阿恪“取名”。他又回到阿恪的号舍,恶狠狠冲她说:“门主师兄给你取了个好名字配得上你,就叫“坏、异、孬。”坏人的坏,异端的异,孬种的孬。”先前那个师姐还未走,待在室内,听到这里大怒,出来便喝问实瑾:“你发什么疯?”实瑾没想到师姐还在,住嘴不说话,眼睛却还恨恨盯着阿恪。
      阿恪脑中回荡着他的话,仿佛又回到了东蕴阁的时候,没有人将她当做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有心的生灵看待,恨从她的心底升起,伴随着刻入血脉的恐惧。
      师姐拉住她,一手猛地掐住实瑾的脖子,发火说:“我送你到门主那里去,看你还敢不敢侮辱人,平日学的东西喂了狗,怎么有你这么黑心肠的东西!”
      等真到了浮黛山正殿,守门弟子见这阵仗皆是愕然,段山听到动静出来,师姐将实瑾一推,实瑾见到段山才冷静下来,终于有了惧意。
      “你做了什么?”段山又见实瑾,心知恐怕和刚刚的事有关。实瑾不吭声。段山见一边有个孩子,不便当着孩子的面太严厉,便先放过实瑾,转而温和地问阿恪:“你是新来的弟子吗?那便是我的师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恪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叫坏、异、孬。坏人的坏,异端的异,孬种的孬”段山震惊,转而怒视实瑾,实在没想到实瑾能做出这样的事,他让那个师姐先将阿恪带下去,指尖施法传信简镇门,随后便让人将实瑾即刻押送简镇门,那里的门主掌团一府戒律。
      内室之中,火盆无烟而暖,光芒明亮,可它是唯一的光源,在四下的黑暗中,只衬得黑暗更加黑暗,而它本身又太过晃眼炙热。开了窗,晚间下雪了,风刮进来,室中太闷热,如此只觉得清凉。
      那个师姐抱着她,不知为什么,眼中似有泪水。师姐哭了,倒让阿恪不再想哭,她将头靠在师姐胸口,双臂紧紧抱住她。
      “他让我好像看到了魔族人,”师姐吸了一下鼻子,吐了一口气说道:“咱们每天刀锋生存,对外生死难料,对咱们自己竟也这样残忍。倒是要让人绝望了。他这样,自然也有别人这样,仙门死了那么多人,他就这样对自己的师妹的......”她像说不下去了,猛地抬了一下头,将泪水逼回,却是无用,她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冲阿恪带泪而笑,说:“小师妹,你别听人瞎说,”师姐看这孩子还小,便以为能糊弄过去,不让她留下阴影:“他说的是......槐,孩子,是槐,槐是个好姓氏呢,咱们师娘就姓槐,世上没有比师娘更好的人了,然后是,“一闹”,“团一府”的“一”,“欢闹”的“闹”,都是好字呢,说师妹以后会快快乐乐的,无病无灾的。”
      阿恪从师姐怀中抬起头,认真地问,“是师姐给我取的名字吗。”
      “是啊。”师姐回答,看着孩子的眼睛,却突然觉得,这小小的孩子,好像什么都明白。
      阿恪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这一天又有了一个很好的名字,是爱她的人为她起的,希望她于这乱世,坚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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