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逢》云灯照江楼

11、第十章

　　青灵山主峰后有一处不起眼的山坳，一条清浅小溪从中蜿蜒流出，溪水清澈见底，偶尔能看见几尾银鱼游过。若非手持紫阳真人赐下的玉符，任谁都难以察觉，这涓涓细流之下，竟藏着宗门灵脉的源头。
　　李见月并指如剑，一道凌厉风刃劈开垂落的藤蔓，露出了被刻意遮掩的洞口。洞口处的护灵阵法已支离破碎，七八块阵眼石散落在地，灵气尽失，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阵法是被强行破开的。"李见月蹲下身，指尖拂过一块断裂的阵眼石，声音冷峻，"手法粗暴，不像宗门路数。"
　　云姮俯身拾起一块碎石，仔细观察着断口处残留的灵力痕迹，眉头紧锁："师姐，这灵力……带着一股阴寒之气，与我们在西院感应到的那丝淤塞同源。"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李见月率先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溪水，云姮紧随其后。灵力在周身形成一道无形屏障，将水流隔绝在外。溪水之下别有洞天，一条幽深的地下暗河通向山腹深处。暗河中水流湍急，隐约能感受到精纯的水灵之气，这本该是滋养万物的生机之水，此刻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污浊。
　　游不过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穹顶高悬，数道裂隙巧妙地让天光投入，在正午时分恰好能照亮整个洞窟中央。可以想象，待到子夜，皎洁月光也会以同样的角度倾泻而下。此地汇聚日月精华，本是天地造化的钟灵毓秀之所。洞窟四周的岩壁上凝结着晶莹的灵石，地面上生长着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灵草，本是一派仙境景象。
　　然而此刻，洞窟内弥漫的却不是清灵之气，而是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与腐臭。
　　"小心！"
　　李见月猛地拉住云姮，两人同时祭出护身符箓。一道清光在她们周身亮起，将扑面而来的污浊气息隔绝在外。饶是如此，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云姮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灵气氤氲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数十具灵兽尸体。有温顺的月光貂、机敏的寻药猿，甚至还有几头已初开灵智的碧眼云猫……它们皆是青灵山常见的灵兽，此刻却无一例外地被剖开后颈，体内灵脉被残忍地抽取一空，只留下一具具干瘪的皮囊，死不瞑目的眼中凝固着惊恐。一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与洞窟内残存的纯净灵气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是噬灵邪法。"李见月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显得格外冰冷，她黑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的寒意渐浓，"以生灵灵力为食，损天地以肥自身。"
　　云姮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仔细观察着这些灵兽的尸体。她发现这些灵兽的死状极其诡异，伤口处都残留着一丝阴寒的灵力，与洞口破损阵法中的气息如出一辙。"师姐，你看这些伤口，手法干净利落，显然施术者修为不低。而且……"她指向一具月光貂的尸体，"这些灵兽都是被一击毙命，连反抗的痕迹都没有。"
　　李见月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轻轻拂过一具碧眼云猫的尸体。那具尸体突然微微颤动，一道微弱的影像从尸体上升起——那是一个身着月白袍的身影，手中持着一柄散发着邪气的长剑，正精准地刺向灵兽的后颈。
　　"留影术？"云姮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碧眼云猫天生对灵力敏感，死前会本能地记录下凶手的影像。"李见月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看来有人特意选择在这里施展邪法，借助灵脉之力增强功法的威力。"
　　两人继续向洞窟深处走去，越往里，灵兽的尸体越多，有些甚至已经化作了森森白骨。终于，在洞窟的最深处，她们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
　　那里本该是灵脉根源勃发之地，此刻却被一座诡异的暗红色阵法所笼罩。阵法由九块不知名的黑色晶石布成，丝丝缕缕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正贪婪地抽取着从地底涌出的纯净灵脉之力，将其转化为一种污浊、阴邪的能量。阵法四周，散落着更多灵兽的尸体，它们的鲜血被阵法吸收，化作了一道道血色的符文。
　　"就是它在遏制灵脉，污染灵气。"云姮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阵法结构，"布阵之人手段极高，这阵法与地脉结合得异常紧密，若强行破除，恐会伤及灵脉根本。"
　　"可有解法？"
　　"需同时切断九处能量节点。"云姮指尖在空中虚点，迅速推演出九个关键位置，"师姐，你我同时出手，务必一击即中。"
　　李见月颔首，三道凝练至极的风刃已在指尖成型。云姮也祭出九道破阵灵符，悬于身前。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运转灵力。风刃与灵符同时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九块黑色晶石。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只有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暗红色阵法应声而破，那九块黑色晶石也碎成一地齑粉，只留下几块较大的碎片。
　　就在阵法破碎的瞬间，一道黑影突然从暗处窜出，直扑云姮而来。李见月眼疾手快，一道风刃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在黑影上。那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是阵灵。"李见月收手而立，眼神冷冽，"布阵之人果然留了后手。"
　　云姮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随即走上前，小心地拾起一块黑色晶石的碎片。入手冰凉刺骨，内里仿佛有粘稠的黑雾在流动，与寻常温润的阵眼石截然不同。
　　"此物……我从未见过。"云姮将其收入储物袋，"带回去给紫阳长老查探。"
　　洞窟内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随着阵法的破除而渐渐消散，地底灵脉似乎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舒畅嗡鸣。
　　"此地不能再有闪失。"李见月环顾这片曾经的净土，如今的屠场，眼神锐利，"需布下护阵。"
　　"不仅要防护，还要预警。"云姮沉吟道，"我在护灵阵中，再暗藏一道'听微阵'。此阵无形无质，极为隐蔽，一旦有异种灵力或生灵闯入，我们便能立刻知晓。"
　　说罢，她不再犹豫，从储物袋中取出阵旗，开始专心布阵。她步履轻盈，手法精妙，白色道袍在遍布兽尸的地面上飘动，宛如在污浊中绽放的雪莲。李见月静立一旁护卫，目光扫过四周，警惕任何可能的危险。
　　当云姮将最后一片用于听微阵的玉阵基安置妥当，双手结印，启动双重阵法时，异变陡生！
　　"哗啦——！"
　　从她们来时的暗河方向，突然传来明显的水花搅动声，绝非溪流自然流淌的声响，更像是有体型不小的东西正涉水而来！
　　两人脸色微变，极有默契地同时闪身，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屏息凝神。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一头体型异常硕大的狼兽，缓缓从暗河中走出，踏上了洞窟的地面。它肩高近乎成人，肌肉虬结，灰黑色的皮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一双狼眼在昏暗中泛着贪婪而浑浊的绿光。周身散发出的灵力波动，竟然达到了筑基后期，但那眼神中只有野兽的凶戾与食欲，显然灵智未开，唯有破坏与杀戮的本能。
　　李见月在看到这狼兽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冰冷的雨夜，类似的狼兽，撕咬着……她猛地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但那瞬间泄露的一丝寒意，还是让紧挨着她的云姮察觉到了。
　　云姮从未见过如此庞大、气息如此凶悍的妖兽，恐惧如同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了身旁李见月冰凉的手。
　　出乎意料地，李见月并未甩开，反而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那力道甚至有些发紧。同时，云姮的脑海中响起了李见月冷静的密语传音：“不用怕，这东西看起来强大，实则灵智低下，只会倚仗蛮力。我记得你已能捏出小型阵诀，想办法捆住它的四肢，我来斩杀它。”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师姐镇定的话语，云姮心中的恐惧稍减，她用力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深吸一口气，她空着的另一只手快速在身前掐诀，灵力流转，一道小巧却结构稳固的束灵阵光印迅速在她指尖成型。她朝李见月递去一个“可以了”的眼神，看准狼兽迈步的时机，手腕一抖，将那道光印精准地甩向狼兽的一只前肢！
　　“嗡！”
　　光印触及狼爪，瞬间化作数道灵光锁链，将其牢牢束缚在地面！狼兽反应极快，猛地向前挣扎，却因一只爪子被固定，顿时失去平衡，硕大的头颅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和愤怒的嚎叫。
　　“好机会！”李见月眸光一厉，早已准备多时的风刃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啸音，直劈狼兽的腰腹——那是寻常狼类妖兽的弱点所在！
　　然而，“嗤”的一声，风刃击中狼兽皮毛，竟只留下了一道白痕，火星四溅，根本无法切入皮肉！这狼兽的防御力远超预料！
　　狼兽吃痛，更加狂躁，奋力挣扎，束缚它前爪的灵光锁链开始明灭不定。云姮见状，毫不迟疑，立刻再次掐诀，第二个束灵阵诀迅速成型，趁着狼兽注意力被李见月吸引，精准地套上了它的另一只前爪，再次将其牢牢锁住！
　　“师姐，它的皮毛太硬了！”云姮急声道。
　　李见月目光如电，飞速扫视狼兽全身，最终定格在它后颈与头颅连接处，那里有一小片区域的毛发似乎略短，颜色也稍浅，灵力的流转在此处也显得略有滞涩——正是它灵脉汇聚之处，也是防御相对薄弱的地方！李见月低喝一声，体内灵力疯狂涌向指尖，一道比之前凝练数倍、边缘泛着刺眼青芒的风刃骤然射出，直取狼兽后颈！
　　“噗嗤！”
　　这一次，风刃成功破开了防御，恶臭的黑色血液瞬间喷溅而出，溅了猝不及防的李见月和云姮一身！尤其是李见月，几滴污血正溅入她的眼中，一阵灼痛传来，视线顿时模糊！
　　“吼——！”狼兽遭受重创，发出凄厉痛苦的咆哮，剧痛之下，它体内蛮力爆发，竟硬生生挣碎了束缚双爪的灵光锁链，猩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住因视线受阻而动作稍滞的李见月，后腿猛蹬地面，带着腥风直扑而去，利爪扬起，狠狠拍向她的头颅！
　　“师姐小心！”云姮看得心惊胆战，情急之下，她猛然想起储物袋中那几块刚刚收集的、蕴含着诡异阴邪能量的黑色阵眼石碎片！也顾不上多想，她迅速掏出一块边缘锐利的碎片，握在掌心，不顾那刺骨的阴寒，再次掐动束灵阵诀！
　　然而，这一次，当她将灵力注入那黑色碎石捏诀时，异变发生！阵诀形成的灵光不再是纯净的白色，而是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整个光印散发出一种狂暴而危险的气息！
　　就在狼兽的利爪即将触碰到李见月额前的刹那，云姮怒叱一声，将这道用邪异碎石捏成的束灵阵诀，全力甩向狼兽！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暗红色的阵诀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并非仅仅束缚，而是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狼兽身上！狼兽庞大的身躯以比扑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岩壁上，发出一连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随即瘫软在地，血肉模糊，竟是被这恐怖的一击直接震得尸块横飞，当场毙命！
　　洞窟内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水滴落的声响。
　　云姮顾不得喘息，立刻冲到李见月身边，焦急地问道：“师姐！你没事吧？你的眼睛……”
　　李见月已运转清明咒，眼中灵光一闪，灼痛感和模糊感迅速消退。她睁开眼，看向满脸担忧的云姮，摇了摇头：“无妨，小伤。”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云姮依旧紧握着黑色碎石的手上，眉头微蹙，“你的手……”
　　云姮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原来刚才情急之下，那黑色碎石的锐利边缘已割破了她的手掌，鲜血正汩汩流出。然而，诡异的是，那流出的鲜血并未滴落，而是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化作了一丝丝极淡的血色雾气，飘散开来。
　　“先包扎一下。”李见月从储物袋中取出干净的布条，动作利落地为云姮包扎好伤口。在她低头专注包扎时，并未注意到，那几缕从云姮掌心飘散出的、极淡的血色雾气，并未完全消散于空中，而是如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洞窟内尚未完全平复的灵气流中，随着呼吸，被近在咫尺的李见月吸入了一丝。
　　李见月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感到一阵极其短暂而轻微的昏沉，如同极度疲惫时眼前瞬间的发黑，但旋即消失。忽然李见月在这洞窟中闻到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香气，对比满洞血腥尤为突兀。她只当是方才应对狼兽、催动风刃导致灵力损耗，加之眼睛被污血溅到带来的不适，并未深想，迅速将那枚惹事的黑色碎石小心收起。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立刻回去，将此事禀明师尊。”李见月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洞窟内，新布下的护灵阵与听微阵静静运转，守护着刚刚祛除污秽的灵脉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