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垄间的风，吹醒江南少年心》秋雨无痕

12、第 12 章

　　从根生家出来时，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银辉洒在田埂上，把泥路照得隐约能辨。毅恒手里提着根母给的酱烧肉，油渗过油纸，在布兜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肉香混着晚风，勾得人总忍不住想低头闻一闻。
　　快到家门口时，就看见自家屋里亮着灯，窗户上映着几个人影，除了父母和毅芝，还多了个陌生的身影。毅恒心里纳闷，加快脚步，刚推开院门，就听见母亲的笑声：“晓忠啊，别站着，坐炕沿上，嗑点瓜子。”
　　“哎，婶子，不麻烦您。” 一个略显拘谨的男声响起，带着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
　　毅恒走进屋，先看见父亲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捏着旱烟杆，烟锅里没点火，目光落在炕沿边的年轻人身上。母亲正往一个粗瓷碟子里倒瓜子，毅芝躲在姐姐毅梅身后，偷偷打量着来人，嘴角还带着笑。
　　而那个被叫做 “晓忠” 的年轻人，听见动静，猛地从炕沿上站起来，动作有点急，差点带翻了脚边的小板凳。他赶紧扶住凳子，转过身，看向毅恒 ，这是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个子不算高，但很壮实，肩膀宽宽的，一看就是干重活的人。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处缝着一块补丁，颜色比褂子深些，针脚却很整齐。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点新鲜的泥，应该是从地里直接过来的。他手里攥着一个灰色的布包，布包边角磨得发亮，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见毅恒进来，脸一下子红了，嘴唇动了动，半天才说出话：“毅恒…… 毅恒兄弟，你回来了。”
　　“这是你姐的对象，晓忠，” 母亲笑着拉过毅恒，把他手里的酱烧肉接过去，“晓忠今天从地里回来，特意过来看看，等你半天了。”
　　毅梅站在一旁，脸也红了，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碎花褂子，是去年过年时毅恒用打工钱给她买的，平时舍不得穿，今天特意找出来穿上了。她手里攥着一块抹布，反复擦着炕沿，见毅恒看她，赶紧低下头，小声说：“弟，你回来了，饿不饿？我去给你热饭。”
　　“不饿，在根生家吃了。” 毅恒笑着点头，看向晓忠，“晓忠哥，坐吧，别站着。”
　　晓忠这才慢慢坐下，还是有点拘谨，双手放在膝盖上，身子挺得直，像在地里插秧时的姿势。他把手里的布包轻轻放在炕角，布包不大，却显得沉甸甸的。母亲注意到布包，笑着问：“晓忠，你这包??装的啥？又给我们带东西了？”
　　“没…… 没啥贵重的，” 晓忠赶紧摆手，脸更红了，“我娘昨天腌了点咸菜，让我给婶子和叔带来尝尝。还有几个煮鸡蛋，给毅芝带的，她要上高中了，补补身子。”
　　说着，他打开布包，先拿出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深绿色的咸菜，上面浮着一层清亮的油，是用自家种的芥菜腌的，还放了辣椒和花椒，闻着就香。然后又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六个煮鸡蛋，蛋壳擦得干干净净，透着淡淡的蛋香。
　　“你看你，总这么客气，” 母亲接过玻璃罐，笑着埋怨，“家里啥都有，下次别带东西了，你娘身体不好，留着自己吃。”
　　“我娘说，婶子和叔平时照顾我们家，这点东西不算啥。” 晓忠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些，“毅芝考上重点高中，是大喜事，我也没啥好送的，这鸡蛋让她路上吃。”
　　毅芝接过油纸包，小声说了句 “谢谢晓忠哥”，就跑到里屋，把鸡蛋放了起来。父亲这时终于开口，他磕了磕旱烟杆，看着晓忠：“晓忠，家里的地种得咋样了？今年雨水多，没淹着吧？”
　　一说起地里的事，晓忠明显放松了些，眼神也亮了：“还好，我前段时间在地里挖了排水沟，没淹着。玉米长得挺好，再过半个月就能收了。就是我家那三亩沙地，种的豆子有点旱，我这几天早上都去浇水，应该能赶上。”
　　毅恒这才知道，晓忠家的家境不算好。后来母亲跟他说，晓忠的父亲在他十六岁那年，帮村里的李叔盖房，从房顶上摔下来，没救过来，留下晓忠和母亲，还有一个当时才四岁的弟弟晓阳。那时候晓忠刚读完小学，就辍学回家，扛起了家里的重担，种着三亩沙地，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
　　“晓忠是个苦孩子，” 母亲当时叹着气说，“他爹走后，家里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还是你叔偷偷给了他二十块钱，才种上那年的庄稼。这些年，他又种地，又帮人打零工，才把弟弟拉扯大，还把他娘的病治好了些。”
　　现在晓阳已经十二岁了，在读小学四年级，成绩还不错，晓忠最骄傲的就是弟弟的成绩单，每次从学校回来，都要把成绩单贴在墙上，晚上吃饭时就看着成绩单笑。晓忠的母亲有哮喘，一到冬天就犯病，不能干重活，只能在家喂喂鸡，腌点咸菜，家里的活几乎全靠晓忠一个人。
　　“你娘的哮喘最近咋样了？” 母亲又问，语气里带着关心。
　　“好多了，” 晓忠的眼神柔和了些，“我春天的时候，托人从县城买了药，每天让她吃，现在晚上不怎么咳嗽了。就是不能着凉，我给她炕上铺了两层褥子，晚上烧炕也多烧点柴。”
　　毅恒坐在一旁，听着晓忠的话，心里渐渐对这个年轻人有了好感。他看得出来，晓忠是个老实人，虽然话不多，但句句实在，对家人也孝顺，这样的人，姐姐跟着他，肯定不会受委屈。
　　这时，毅梅端着一碗热水走过来，递给晓忠：“晓忠哥，喝点水，解解渴。”
　　晓忠接过碗，双手捧着，小口喝着，眼睛不经意间看向毅梅，眼神里带着温柔，还有点不好意思。毅恒看着两人的样子，想起母亲跟他说的，晓忠和毅梅是去年秋天经媒人介绍认识的。
　　媒人是村里的王婶，跟两家都熟。去年秋天，王婶去晓忠家串门，见晓忠一个人忙着收玉米，还要照顾母亲和弟弟，就想着给他介绍个对象。她第一个就想到了毅梅，觉得毅梅勤快、善良，跟晓忠很般配。
　　第一次见面是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王婶把两人约到一起。晓忠特意换了件新洗的褂子，还买了两个苹果，用手帕包着，递给毅梅。可他紧张得很，半天说不出话，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最后还是毅梅先开口，问他家里的庄稼长得咋样，他才慢慢放松下来，跟毅梅聊起地里的事。
　　从那以后，晓忠就经常来毅恒家帮忙。春天帮着种玉米，夏天帮着插秧，秋天帮着收庄稼，冬天帮着挑水、劈柴。他话不多，却很勤快，每次来都不闲着，把该干的活都干了，还不吃饭就走。母亲留他吃饭，他总说 “家里还有活，下次再吃”，其实是怕给家里添麻烦。
　　毅梅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见晓忠实在、踏实，对家里人也好，慢慢就动心了。有一次，母亲生病，父亲不在家，毅梅急得直哭，是晓忠背着母亲，跑了三里地，送到镇上的卫生院，还垫付了医药费。从那以后，毅梅就认定了晓忠。
　　“晓忠，” 父亲这时又开口，语气比刚才严肃了些，“我跟你婶子商量过了，你跟毅梅的事，也该定下来了。你打算啥时候办婚事？”
　　晓忠听到这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神里带着期待，还有点紧张：“叔，我想明年春天办。今年冬天我想多打几份零工，攒点钱，盖两间新瓦房，让毅梅住得舒服点。彩礼我也在攒，争取明年春天凑够，不让毅梅受委屈。”
　　“彩礼不用多，” 母亲赶紧说，“我们家不图你啥，就图你老实、勤快，对毅梅好。房子也不用急着盖，先住着老房子，等以后日子好了再盖也不迟。”
　　“不行，” 晓忠很坚定，“毅梅跟着我，不能让她受委屈。我已经跟村里的李叔说好了，冬天去他的砖窑厂干活，一天能挣二十块。再帮人编点竹筐，我编竹筐的手艺还行，一天能编两个，能挣五块钱。攒几个月，应该能凑够盖房的钱。”
　　父亲看着晓忠，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有志气。你能这么想，我和你婶子就放心了。毅梅跟着你，我们也踏实。”
　　毅梅站在一旁，听到这话，脸更红了，却偷偷笑了，眼里满是幸福。毅恒看着姐姐的样子，心里也替她高兴，他知道，晓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姐姐以后肯定会幸福的。
　　晓忠又坐了一会儿，跟父亲聊了聊地里的事，又问了毅芝上高中的注意事项，见天不早了，就起身要走。“叔，婶子，我该回去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
　　“再坐会儿呗，” 母亲挽留，“等会儿让毅恒送你。”
　　“不用了，婶子，我家离得近，走几步就到了。” 晓忠摆了摆手，拿起炕角的布包，又看了毅梅一眼，小声说，“毅梅，我明天再来帮着挑水。”
　　“嗯，你路上小心。” 毅梅点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毅恒还是坚持送晓忠出门，两人沿着田埂往晓忠家的方向走。月光洒在地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晓忠走得很慢，忽然开口：“毅恒兄弟，你在工地打工，累不累？要是有啥重活，别硬扛，跟我说，我去帮你干。”
　　“不累，习惯了。” 毅恒笑着说，“晓忠哥，你以后跟我姐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了，有啥困难，咱们一起扛。”
　　晓忠听了，很高兴，拍了拍毅恒的肩膀：“好，一家人。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毅梅，也会照顾好叔和婶子，还有毅芝。你安心自学，明年复读考高中，家里的活有我呢。”
　　两人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晓忠停下脚步：“毅恒兄弟，你回去吧，我家从这儿走就到了。”
　　“嗯，晓忠哥，你路上小心。” 毅恒点点头，看着晓忠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往回走的路上，毅恒心里暖暖的。他想起晓忠的不容易，想起他的踏实和善良，想起姐姐幸福的笑容，忽然觉得，生活虽然有很多苦，但也有很多甜。就像晓忠，虽然家境不好，却凭着自己的双手，努力撑起一个家，还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
　　回到家时，母亲还在收拾晓忠带来的咸菜，父亲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拿着晓忠送的煮鸡蛋，笑着说：“晓忠这孩子，实在，毅梅跟着他，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