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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下 训雀记 ...

  •   第四章下 训雀记
      张飞天没亮就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披了件单衣溜达到主营帐外,蹲在枯草丛里,两只环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故意补得歪歪扭扭的破洞。
      他在等一场好戏。
      果然,不到一炷香时间,帐子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透过布帘缝隙和那个破洞,他看见那小孔雀正对着补丁较劲,小脸气得鼓鼓的,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但肯定是在骂他。
      “滋啦——”
      布料被撕开的轻响在清晨格外清晰。张飞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差点憋笑憋出内伤。
      成了!这傻丫头果然上当了!
      他特意让亲兵李勇找了最差的糨糊,就是要看看,当这小雀儿发现这个“天大的破绽”时,会是什么表情。
      早膳时分,他端着羊奶进帐,假装没看见她心虚的眼神和刻意挺直的腰板。
      “将军今日不忙军务吗?”小丫头突然主动搭话,声音里带着试探。
      张飞挑眉。哟?学会迂回了?有长进。
      他故意板起脸逗她:“怎么?嫌俺烦?”
      看着她强作镇定实则慌得不行的模样,张飞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比带兵打仗、比跟那些酸文人扯皮有意思多了!养这么只精怪的小雀儿,看着她在自己手心扑腾,却又飞不出掌心的感觉……啧,舒坦。
      出发前,他特意选了往谯郡的路。倒不是真想送她回家——笑话,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雀儿,哪能说放就放?他就是想看看,当这小丫头发现路线不对时,那张小脸上会露出怎样精彩的表情。
      果然,马车刚走没多久,他就从余光里瞥见她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怎么?路不对?”他故意问,声音里藏着戏谑。
      小丫头支支吾吾的样子让他差点破功。就在他准备继续逗她,看她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时,前方树林里传来一声特定的鸟鸣——
      这是李勇发出的信号。
      黄巾贼来了。
      其实这群黄巾残部他五天前就发现了,约莫三十来人,躲在北山坳里。他本可以顺手剿了,但转念一想,留着说不定有用。反正自从大贤良师张角死后,黄巾军早已不是当年的黄巾军了,对早有准备的张飞来说,绝对是小意思。
      所以今早出发前,他特意吩咐李勇:“去,把那些人引到这条路上来。动静闹大点,但要让他们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撞上了肥羊。”
      “将军,万一伤着夏侯姑娘……”李勇有些犹豫。
      “有俺在,怕啥!”张飞环眼一瞪,“再说了,不让她见识见识战场的凶险,她还真以为俺天天在营里跟她过家家呢!”
      当然,这话只说了半截。另一半心思是:得让这小丫头知道,外头有多危险。离了俺老张的庇护,她这样细皮嫩肉的世家小姐,不行呐!
      箭矢射来的瞬间,张飞早有准备。那支箭歪歪扭扭的,力道也不足,显然是仓促间射出的。他丈八蛇矛一挥,轻松挑飞,动作潇洒得甚至有点刻意——得让车里那小雀儿看清楚,俺老张有多威风。
      “躲好!”他厉声喝道,转身“迎敌”。
      说是迎敌,其实就是一场精心排练的戏。他带着二十名训练有素的亲兵,对阵三十来个面黄肌瘦、兵器破烂的黄巾残部,结果毫无悬念。
      回到马车前,他故意沉着脸,让甲胄上的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更刺眼。
      “受伤没有?”他问,声音还带着战场上的杀气。
      小丫头摇摇头,看他的眼神却变了。那目光里有惊魂未定,有后怕,还有一丝……他不敢确认的依赖和……崇拜?
      张飞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本意是吓唬她,让她知道外头危险,乖乖待在营里。可不是要让她赖上自己。
      他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血——有一半是他自己抹上去做样子的。
      当晚,他坐在火堆旁,拿着两块布料发愁。
      这是今早让李勇偷偷去城里买的,一块是柔软的缎子用来做内衬,另一块是上好的细棉布,绛红色,跟她原来那件锦缎斗篷颜色很像,但更厚实,更适合这见鬼的冬天。
      尺寸也是估摸着来的——那小丫头瘦得像根竹竿,应该差不多。
      可这针线活……
      “将军,属下来缝吧?”李勇看不过去。
      “滚蛋!”张飞眼睛一瞪,“俺自个儿捡的雀儿,俺自个儿照顾!”
      他笨拙地穿针引线,每缝几针就要被扎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愣是没放弃。
      “嘶——这劳什子比吕布那狗贼还难对付!”
      一针,又一针。针脚歪得像蚯蚓爬,有的地方缝得太密,布都揪起来了;有的地方又太疏,漏着风。可他缝得极其认真,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仿佛在完成大哥布置的最精妙的战术。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主营帐那边有动静。余光一瞥,果然看见那个小脑袋又从破洞里探出来了,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张飞心里一动。
      他非但没有收敛笨拙,反而把动作放得更夸张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想让那小雀儿知道,她眼中凶神恶煞的敌将,也有这样笨拙狼狈的一面?
      也许……是想告诉她,有人愿意为她做这些微不足道、却又从未有人为她做过的事?
      小脑袋很快缩了回去,破洞也悄悄掩上了。
      张飞低下头,看着手里缝得乱七八糟的披风,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张翼德啊张翼德,你也有今天。当年在涿郡,你可是连自个儿的衣裳破了都懒得补,宁愿光着膀子挨冻的主。现在倒好,为了个小敌女,深更半夜在这儿做女红。
      可他停不下手。
      几针下去,又扎了手指。他骂了句娘,把手指含进嘴里,血腥味在舌尖化开。
      继续缝。
      第二天清晨,他正在校场磨矛。蛇矛在磨石上发出有节奏的“嚓嚓”声,这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功课——兵器是武人的第二条命,得时时擦拭,时时打磨。
      就像人,也得时时自省,时时锤炼。
      然后他看见那小丫头走过来。晨光里,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简单挽着,素净得像株晨露里的小白杨。
      可她开口说的话,却让他磨矛的动作猛地顿住。
      “将军,我想起来了,我家在谯郡城西,松柏巷第三户,门前有两尊石狮。”
      张飞抬起头,环眼中闪过讶异,随即是了然。
      她终于说了实话。不是被逼的,不是试探,而是主动的,坦荡的。
      更让他惊讶的是下一句——
      “不过……能不能过几日再送我去?我……我怕路上再遇到坏人……”
      声音小小的,带着点怯,耳朵尖都红了。
      张飞盯着她看了半晌,心里那点得意、那点算计、那点“训雀”的乐趣,突然就像阳光下的雪,化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欣慰?心疼?还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窃喜?
      他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故意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校场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哈哈哈哈——成!那就多住几日!”
      看着小丫头捂着脸跑开的背影,张飞心情好得想哼小曲。
      他拎着磨到一半的蛇矛,哼着涿郡老家的俚调往校场深处走。李勇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
      “将军,既然知道她是夏侯渊的侄女,为何不……”
      “不急。”张飞眯起眼,目光悠远,“将军我自有用处。”
      他回头看了眼主营帐,那里已经看不见她了。但他知道,她就在里面,说不定又扒在破洞口偷看。
      张飞摸了摸下巴上的虬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俺老张还能怕以小姑娘偷看吗?
      至于以后……
      他望向北方,那里是谯郡的方向,也是曹操大军驻防的方向。
      走一步看一步呗。他张翼德行事,何时怕过麻烦?
      乌骓马在旁边打了个响鼻,仿佛在附和主人的豪情。
      张飞拍了拍马脖子,翻身上马,一夹马腹:
      “走!练兵去!”
      马儿撒开四蹄,奔向晨光中的演武场。尘土飞扬间,张飞回头,最后看了眼那座安静的营帐。
      营帐的破洞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只眨动的眼睛。
      而那只小雀儿,此刻正躲在帐中,耳朵贴在那破洞边,听着远去的马蹄声,脸颊烫得像着了火。
      张飞不知道的是,从这一刻起,他以为自己在“训雀”。
      却不知那只小雀儿,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筑了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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