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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废墟中的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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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渊在佛罗伦萨的调查进入了关键阶段,线索指向城郊一个废弃的、曾被非法用作地下艺术品交易和存储的旧陶艺工厂。证人提供的信息模糊,风险未知,但沈墨渊决定亲自去探查一次。出于某种连他自己都未及深究的原因——或许是苏夜对当地艺术圈生态的了解,或许是那晚雨夜后某种微妙的责任感——他告诉了苏夜他的计划,并下意识地提醒他留在公寓。
然而,当沈墨渊按照线索找到那座隐藏在荒草和断垣后的工厂,并谨慎潜入时,他发现自己并非唯一的不速之客。昏暗的厂房深处,传来压低的争执声,还有手电筒晃动的光束。他立刻隐蔽身形,透过残破的窗户,看到几个面目不善的男人正在逼问一个瑟瑟发抖的、他曾试图联络但未果的中间人。地上散落着一些被匆匆掩埋又挖出的画框和雕塑部件,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紧张的气息。
沈墨渊迅速判断形势,拿出手机准备通知当地警方,却发现信号被屏蔽了。他心中一沉,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陷阱,目标或许就是前来调查的他。他正思索着退路,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苏夜。
他就像一道沉默的幽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厂房的另一个入口附近,正借着倒塌的梁柱阴影,向他这边快速移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死死锁定了沈墨渊的位置。
他怎么来了?!沈墨渊的胸腔里瞬间被一股混杂着惊怒与……更复杂情绪的气流冲撞。这个不知死活、不守规矩的家伙!
就在苏夜即将靠近沈墨渊藏身之处时,厂房中央的争执升级了。一个暴躁的男人推搡了中间人一把,中间人踉跄后退,撞翻了一个堆满杂物的木架。
“哗啦——!”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谁?!”几个男人立刻警觉,手电筒光束乱晃,瞬间就捕捉到了苏夜还没来得及完全隐藏的身影。
“妈的!还有同伙!”为首的一个光头壮汉啐了一口,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金属短棍。
“跑!”沈墨渊再也顾不上隐藏,压低声音对苏夜厉喝,同时自己也从藏身处跃出,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为苏夜制造逃跑路线。
然而,苏夜并没有跑。他反而迎着那几个冲过来的男人,抬脚踹翻了旁边一个锈蚀的铁桶,制造障碍和噪音,同时朝着沈墨渊的方向喊:“左边!有侧门!”
混乱瞬间爆发。手电筒的光束乱舞,人影交错。沈墨渊凭着训练有素的身手,格挡开一个挥来的拳头,将另一人绊倒。但他的主要目的是撤离,不是缠斗。他且战且退,朝着苏夜指示的左侧方向移动。
苏夜那边情况更糟。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员,靠着一股狠劲和灵活,躲开了几次攻击,但那个光头壮汉的短棍还是狠狠扫向了他的小腿。苏夜闷哼一声,踉跄了一下。
沈墨渊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他放弃了原本的撤离路线,折返冲向苏夜那边,一脚踹在光头壮汉的腰侧,将其逼退两步,同时一把抓住苏夜的手臂,将他猛地拽向自己身后。
“走!”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嘶哑。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窄小的侧门。身后是追赶的脚步声和怒骂。侧门外是一条堆满废弃建材的狭窄巷道,黑暗泥泞。
沈墨渊拉着苏夜,在杂物和瓦砾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冰冷的夜风灌进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能感觉到苏夜被他拽着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脚步也有些蹒跚——刚才那一棍显然打实了。
他们拐过一个弯,暂时甩开了追兵一点距离。前方是死胡同,只有一堵高墙和一排巨大的、锈蚀的废弃金属容器。
无处可逃了。
沈墨渊将苏夜推到墙角相对隐蔽的凹陷处,自己挡在他身前,背对着可能的来路,急促地喘息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寻找任何可能的出路或武器。他的西装在刚才的拉扯中被划破,脸颊也蹭上了一道灰痕,模样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但眼神依旧冷峻如刀。
身后的苏夜靠墙站着,呼吸同样粗重。小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咬着牙没吭声。他看着沈墨渊紧绷的、保护姿态的背影,那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散乱地垂落额前,衬衫领口也松开了。
追赶的脚步声和手电光再次逼近,越来越近。死亡的威胁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这肮脏狭窄的死角。
就在这绝境般的时刻,在这肾上腺素飙升、理智退居二线的生死关头,沈墨渊忽然侧过头,看向了身后的苏夜。巷口隐约的光线映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冷静剖析一切的深眸,此刻翻涌着激烈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未散的惊怒,有对危险的高度戒备,还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苏夜。”他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穿透了两人粗重的喘息和逼近的危险,“听着。”
苏夜的心猛地一跳,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我出不去,”沈墨渊语速很快,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你记得,从这里往右,第三个容器后面有个缺口,挤出去,别回头。”
苏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沈墨渊没给他机会。他盯着苏夜的眼睛,仿佛要将此刻的他刻进脑海,然后用一种近乎粗暴的、不容置疑的语气,抛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还有——我他妈好像爱上你了。真见鬼。”
没有铺垫,没有修饰,甚至带着粗口和对自己这份情感的恼火。在这弥漫着铁锈味、尘土味和死亡威胁的肮脏废墟里,在他可能生命的最后一刻,沈墨渊用一种与他平日完全不符的、近乎失控的方式,完成了这场荒诞至极的告白。
苏夜彻底愣住了。时间仿佛在这一秒被无限拉长。逼近的脚步声、手电光、小腿的疼痛、冰冷的空气……一切都模糊褪去,只剩下沈墨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和那句粗暴又滚烫的话语,在他耳边反复轰鸣。
他……爱他?
那个洁癖、刻板、永远高高在上的沈墨渊?那个把他公寓当灾难现场、把他生活习惯批得一文不值的沈墨渊?那个……会在雨夜给他冲一杯不完美咖啡的沈墨渊?
荒谬。不可思议。但却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他所有冰封的防御和长久以来的对抗。
追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巷口,手电光直射过来。
沈墨渊猛地转回身,将苏夜更严实地挡在身后,摆出了防御姿态,仿佛刚才那句惊天动地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而苏夜,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自己处境危险、却依旧试图保护他的背影,听着那句“真见鬼”的爱语在脑海里疯狂回响,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恐惧、震撼、荒诞和……某种炽热回应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就在光头壮汉狞笑着举起短棍,即将挥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我也一样!”苏夜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和豁出去一切的决绝,从他身后炸响,“沈墨渊,我他妈也爱上你了!更见鬼!”
话音落下的同时,远处骤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了这片区域。
追兵们脸色大变,咒骂着,顾不上再对付他们,慌忙四散逃窜。
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取代了冰冷的手电光,照亮了这片废墟和角落里两个刚刚完成了一场生死告白的、狼狈不堪的男人。
沈墨渊紧绷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但他没有立刻回头。他只是背对着苏夜,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吐出了一口气。
苏夜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捂住了剧痛的小腿,仰起头,看着沈墨渊同样狼狈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警笛的间隙里回荡,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宣泄般的情感释放。
爱?在这鬼地方?用这种方式?
真他妈……见鬼了。
但,好像也不算太坏。
警笛长鸣,废墟无言。两个刚刚在死亡边缘互诉了最不堪也最炽烈心意的冤家,一个背身而立,一个瘫坐在地,在闪烁的红蓝光影中,构成了这幅荒诞、危险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
他们之间的战争,似乎在这一刻,以一种谁也没料到的方式,进入了全新的、更加混乱而危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