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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暴雨与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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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渊改签后的第三天,佛罗伦萨迎来了入秋以来最猛烈的一场暴雨。铅灰色的云层低压,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凶狠地砸在古老的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天色在下午时分就暗如黄昏,室内不得不提前开灯。
这场雨带来了麻烦。先是苏夜公寓那本就年久失修的窗户缝隙开始渗水,浑浊的水迹沿着斑驳的墙皮蜿蜒而下,在地面积起小小的水洼。接着,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一阵狂风掀动了某扇窗户的插销,窗户猛地被吹开,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狂风瞬间灌入,直冲向房间中央那尊未完成的《困缚与流动》雕像,以及旁边堆着的一些草图和小工具!
“该死!”苏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正靠在沙发上,见状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就扔开拐杖,单脚跳着冲向那边,试图去关窗保护他的作品。但他的腿根本无法支撑这样急促而不平衡的动作,刚跳了两步,伤腿一软,整个人就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就在他即将摔倒在湿滑的地面和散落的工具上时,一股力量从侧面猛地拽住了他,将他拉向一个坚实而带着消毒水冷冽气息的怀抱。是沈墨渊。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几乎在窗户被吹开的瞬间就已经起身。
沈墨渊一手紧紧环住苏夜,稳住了他踉跄的身体,另一只手已经抄起旁边一块厚重的防尘布(不知他何时准备的),看也不看就朝着被吹开的窗户方向用力一抛!布料在狂风中展开,暂时挡住了大部分灌入的雨水。同时,他半扶半抱地将苏夜迅速带离了风口和积水区,安置在相对干燥的沙发角落。
“别动!”沈墨渊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中依旧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松开苏夜,甚至没来得及查看他是否无恙,就转身冲向那扇洞开的窗户。
狂风将防尘布吹得猎猎作响,雨水依旧从缝隙中溅入。沈墨渊没有丝毫犹豫,他直接探身出去,一手死死抓住窗框,另一只手奋力去够那被吹得晃动的窗扇。雨水瞬间将他半边身子浇透,昂贵的家居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狂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窗扇沉重而滑溜。
苏夜坐在沙发上,心脏还在因刚才的惊险和沈墨渊那突如其来的拥抱而狂跳。他看着沈墨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在狂风暴雨中与那扇顽固的窗户搏斗。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洁净到龟毛的男人,此刻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动作甚至有些狼狈,却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强悍的专注力。
没有洁癖的迟疑,没有对混乱和雨水的厌恶,只有最直接的解决问题。
终于,沈墨渊抓住了窗扇,用尽力气将它拉了回来,“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迅速扣死了插销(这次他检查了牢固性)。风雨被隔绝在外,室内的混乱暂时止住。
沈墨渊退回室内,浑身滴着水,脸色有些发白(可能是冷的,也可能是用力过度),胸膛微微起伏。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第一件事不是检查自己,而是快步走到那尊雕像前,仔细查看。雕像和周围的草图工具因为防尘布的及时遮挡和距离稍远,只是溅上了一些水珠,并无大碍。他又迅速检查了其他几扇窗户的插销,确认都已关牢。
做完这一切,他才似乎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苏夜。
苏夜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隔着室内昏黄的灯光和依旧喧哗的雨声。沈墨渊浑身湿透,模样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
“腿有没有事?”沈墨渊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是惯常的平淡,但仔细听,似乎多了一丝紧绷。
苏夜摇了摇头,这才感觉到脚踝因为刚才的踉跄有些隐隐作痛,但不算严重。“没事。”他的声音也有些干涩。
沈墨渊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和脚下蔓延开的水渍,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但这次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厌恶,更像是面对一个需要立即处理的“状况”。他转身走向浴室,很快拿了干净的毛巾出来,却不是先擦自己,而是扔给了苏夜一条。
“擦干,别着凉。”他简短地说,然后才用另一条毛巾开始擦拭头发和脸。
苏夜接过毛巾,温热的,干燥的。他慢慢擦着脸上和手臂上溅到的水珠,目光却一直跟随着沈墨渊。看着他高效地清理自己身上和地上的水渍(动作依然迅速,但少了平时那种对“污染”如临大敌的紧绷),看着他检查雕像和草图时那专注而专业的神态,仿佛那些沾着尘埃和石粉的东西,此刻在他眼里只是需要保护的“重要物品”。
窗外的暴雨依旧肆虐,但室内的混乱已经得到控制。只剩下风声雨声,和两个男人各自擦拭整理的细微声响。
沈墨渊擦得差不多,换了一身干爽的家居服出来。他走到沙发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城市。
“雨太大,可能引发局部积水或交通中断。”他陈述道,像是在做天气预报,“你明天复查的预约,可能需要取消或改期。”
苏夜“嗯”了一声。他其实没太在意复查的事。他的注意力还沉浸在刚才那惊险又混乱的几分钟里。沈墨渊那不顾一切关窗的背影,那湿透却异常坚定的侧脸,还有那声果断的“别动”和迅速有力的扶持……
这和梦中那个冰冷的、用言语逼死江浔的谢时雨,似乎……不太一样。也和那个总是用规则和消毒水划定界限的沈墨渊,有所不同。
“刚才……”苏夜开口,声音有些迟疑,“谢谢你。”
沈墨渊转过身,看向他。他的头发还没完全干,几缕黑发垂在额前,少了几分平日的刻板,多了些难以言喻的……生动?或许是雨水的缘故。
“意外情况,需要处理。”他依旧是那个答案,将一切归结于逻辑和效率。
但苏夜这次没有觉得被敷衍。他看到了逻辑和效率之外的东西。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一种超越了洁癖和秩序、在危机面前首先选择保护和解决问题的……担当。
“你身上都湿透了,”苏夜指了指他还有些潮气的发梢,“……冷不冷?”
沈墨渊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还好。”
对话再次中断。但气氛不再是最初争吵后的冰冷死寂,也不再是前几天那种小心翼翼的凝滞。暴雨带来的共同危机和应对,像一股强大的外力,短暂地冲垮了那条沉默的界河,让他们被迫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虽然河水退去后,界限可能重新显现,但有些东西已经被改变了。泥土被冲刷过,露出了下面或许更真实的质地。
苏夜看着沈墨渊走向厨房,开始烧水——大概又是为了泡咖啡或者热茶。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挺拔而沉稳。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依然绵密。公寓里,暖黄色的灯光下,水渍未干的地面反射着微光,未完成的雕像静静伫立,米罗猫在干燥的角落里舔着爪子。
他们依然没有多说话,依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这一次,沉默中不再只有对抗和失望,还掺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放松,和一种奇异的、因共同面对风雨而产生的、微弱的亲近感。
或许,爱(或者说,某种深刻的联结)不仅仅是分享阳光下的咖啡与速写,也是在暴雨倾盆时,下意识地伸手拽住对方,并毫不犹豫地替对方挡住风雨。即使,拽人的那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被保护的那个心绪复杂难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