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刻》栾岭

4、规则的世界

　　第一天清晨，沈墨渊是被一种陌生而富有“侵略性”的气味唤醒的。那不是他惯用的、清冽的雪松香薰，而是一种混合了咖啡豆焦香、某种油脂（或许是黄油？），以及……一丝可疑的、类似松节油的气味。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三秒，才从那种被侵犯了私人领域的恍惚中清醒过来。这里是他的公寓，但他不再享有绝对的宁静与洁净。那个名叫苏夜的“污染源”，正在他的领地里制造混乱。

　　沈墨渊以远超平日的速度起身，洗漱，更衣。当他一丝不苟地系好最后一颗衬衫纽扣，打开卧室门时，那混合的气味更加浓郁了，并且伴随着厨房方向传来的、绝不是他厨房该有的——锅铲碰撞声。

　　他脚步顿住，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他的厨房，是一个现代化的艺术品，不锈钢表面光可鉴人，所有厨具收纳在隐蔽的橱柜里，台面空无一物，只有一台高级咖啡机算是常用品。他本人极少开火，饮食由专门的营养师搭配，由钟点工阿姨定时处理。

　　而现在……

　　沈墨渊走到厨房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窒。

　　灶台上，一只显然不属于这里的、边沿有点磕碰的黑色平底锅正冒着热气，里面煎着的东西滋滋作响。旁边的白色大理石台面上！随意放着开了封的黄油块、打了一半的鸡蛋壳、一个溅出几滴咖啡液的马克杯，以及——最让他无法忍受的——一小罐打开的、颜色可疑的颜料管？旁边还丢着几张沾了油渍和颜料的纸巾。

　　苏夜背对着他，穿着那件该死的、宽松的粗线毛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小臂。他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单手拿着锅铲，另一只手居然还捏着一支炭笔，在摊开在旁边的一张速写纸上勾勒着什么，显然心思完全不在烹饪上。

　　沈墨渊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支炭笔和颜料管上。他的厨房！他的大理石台面！他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空间！

　　“苏、夜。”沈墨渊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带着冰碴。

　　苏夜动作一顿，慢悠悠地转过头，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脸上没什么歉意，反而带着点“你醒了啊”的随意。“早啊，沈检察官。要尝尝吗？意大利乡村风味，虽然材料有限。”他瞥了一眼锅里的煎蛋和旁边烤得有点焦的面包片。

　　“立刻，”沈墨渊向前一步，但谨慎地停在距离那片“污染区”一米之外，“停下你正在做的所有事。清理掉这里所有不属于原本状态的东西。立刻，马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刮过每一处“罪证”。

　　苏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台面，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炭笔，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你说这些？”他用炭笔指了指颜料管和纸巾，“抱歉，灵感来了，挡不住。这边油烟机灯光不错。”他完全没提清理的事。

　　沈墨渊的额角又开始突突地跳。他指着那支炭笔和颜料管：“我昨天明确说过，任何可能造成‘物理污染’的工具，不许出现在客房之外。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物理污染？”苏夜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词，他拿起那支炭笔，在指尖灵活地转动，“沈墨渊，炭笔是创作工具，不是生化武器。至于这点颜料……”他瞥了一眼那管挤出了一小坨的赭石色，“不小心混进来的而已。比起你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把人逼疯的‘心理污染’，我这算得上清新自然了。”

　　“强词夺理！”沈墨渊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逻辑和口才，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面前，屡屡受挫。他不再试图辩论，直接下达最后通牒：“五分钟。我给你五分钟时间，让厨房恢复原状。否则，我不介意亲自动手‘清理’，并将你连同你的所有物品，‘请’出这扇门。”

　　他的语气里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终于让苏夜收敛了些许玩世不恭。苏夜看了看沈墨渊那双冰冷得近乎冷酷的眼睛，知道他是认真的。这个男人真的会把他连人带行李扔出去，毫不留情。

　　撇了撇嘴，苏夜放下了炭笔，但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他先关火，把煎蛋和面包盛到盘子里（盘子是他从橱柜深处自己翻出来的），然后才开始慢吞吞地收拾台面。他拿起那张沾了油渍和颜料的速写纸，似乎想随手团掉，又改了主意，小心地折起来。

　　“那张纸，”沈墨渊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沾了油污和化学颜料，属于不可回收垃圾，请丢弃在指定的垃圾袋。不要污染其他区域。”

　　苏夜动作一顿，看了沈墨渊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你有病吧”，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把纸团了团，走向角落那个分类极其细致的垃圾桶——这又是沈墨渊领地的一个标志。他仔细看了看标识，才把纸团丢进“其他垃圾”的桶里。

　　处理颜料管和清理台面时，苏夜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好歹在五分钟内，让厨房表面恢复了近乎原状——如果不计较空气中残留的油烟味，以及大理石台面上可能存在的、细微的色素渗透的话。

　　沈墨渊始终站在原地，像个最严苛的监工，目光如扫描仪般审视着每一个角落。直到苏夜洗完手（用的是沈墨渊指定的、带有杀菌功能的洗手液），端着那盘“意大利乡村风味”早餐准备离开厨房，沈墨渊才再次开口。

　　“记住，没有下次。”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你的活动范围，不包括厨房。你的饮食，请自行解决，但不得在公共区域进行烹饪。如果需要加热，可以使用客房内配备的微波炉——仅限加热，不许进行任何可能产生油烟或气味的操作。”

　　苏夜端着盘子，经过沈墨渊身边时，停下脚步，微微偏头，那股混合着咖啡、黄油和淡淡松节油的气息再次飘入沈墨渊的鼻腔。

　　“沈墨渊，”苏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洞察般的嘲讽，“你把你的生活框在这些条条框框里，不累吗？连空气都要规定成分？”

　　沈墨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秩序带来效率和安全。混乱，才是灾难的根源。”

　　苏夜嗤笑一声，不再多说，端着盘子走向楼梯。走到一半，他回头，补充了一句：“对了，你厨房的油烟机，吸力真不怎么样。建议你换一个，或者……干脆别让人进来做饭。”

　　说完，他吹着口哨上楼了，留下沈墨渊一个人站在已经“恢复原状”却仿佛依旧残留着无形“污染”的厨房门口，脸色阴沉。

　　规则第一次被试探，边界已然划定，但沈墨渊知道，这场关于“洁净”与“混乱”、“秩序”与“自由”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那个苏夜，显然是个不遵守任何规则、并且以挑战规则为乐的、最麻烦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