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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翡冷翠的“灾难” ...

  •   苏夜在沈墨渊的公寓里住了不到三周。三周,足以让沈墨渊的血压曲线图出现前所未有的陡峭峰值。当苏夜终于拖着那个依旧不怎么干净的行李箱,宣布他找到了一个“勉强能忍受”的临时工作室兼住处,并决定立刻搬出去时,沈墨渊表面上维持着惯常的冷峻,内心深处却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微而悦耳的、枷锁松脱的脆响。

      他甚至罕见地、主动地让助理帮忙安排了去机场的车。不是出于友善,而是为了确保这个“污染源”能彻底、准时地离开他的领地。

      门关上的那一刻,公寓恢复了它应有的、绝对的宁静与洁净。沈墨渊站在客厅中央,深呼吸,试图将过去三周里充斥在空气中的那些“异质”气息——咖啡油烟、松节油、石粉、汗味,以及苏夜身上那种独特的、带着叛逆感的冷香——全部置换出去。

      世界清净了,秩序回归了。

      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总爱跟沈墨渊的“秩序”开玩笑。

      一周后,沈墨渊接手了一桩涉及跨国艺术品走私和洗钱的复杂案件。关键的线索和一位重要的证人,指向了意大利佛罗伦萨。作为主办检察官,并且精通意大利语(为了研究罗马法体系),他不得不亲自前往。

      行程紧凑,抵达佛罗伦萨时已是当地深夜。预定的酒店因为系统错误,阴差阳错地将他的房间重复预订给了另一个大型旅行团,无法协调。助理在电话里焦急万分,表示这个时间点,合适的酒店几乎全部满房。

      站在异国他乡略显陈旧的机场大厅,沈墨渊捏着鼻梁,感到一阵熟悉的、面对不可控局面时的烦躁。他讨厌计划外的事件,尤其是涉及到住宿这种基本需求。

      就在助理几乎要绝望时,沈墨渊的脑海里,极其不情愿地,闪过一个名字——苏夜。他记得苏夜提过,他在佛罗伦萨有一个固定的住所兼工作室。

      这念头让他本能地抗拒。和苏夜共处一室(哪怕是暂时的)的记忆并不愉快。但理性的天平很快倾斜:比起在陌生城市深夜流落街头,或者屈就于那些卫生状况不明的廉价旅馆,一个已知的、至少属于“熟人”(尽管这“熟”的程度充满火药味)的地址,似乎是当下最不坏的选择。

      他几乎是咬着牙,让助理联系了苏夜。

      电话接通得很慢,背景音嘈杂,似乎有音乐和人声。苏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可能是酒精作用的微醺?

      “沈墨渊?”他的语气充满讶异,“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我的公寓终于因为‘噪音污染’被你在梦里起诉了?”

      沈墨渊无视了他的讽刺,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语气僵硬地提出了暂住请求,并强调了“仅此一晚”、“支付费用”、“保证不打扰”等条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苏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行啊,检察官大人落难,我当然要‘收留’。地址发你。钥匙在地毯下面——如果你不嫌弃那地毯可能一个世纪没洗过的话。” 他的语调带着一种戏谑,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什么。

      按照苏夜发来的地址,沈墨渊拖着行李箱,穿过了佛罗伦萨老城区迷宫般的狭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历史尘埃、咖啡香和淡淡的河水气息。最终,他停在了一栋有着斑驳外墙、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建筑前。

      门厅昏暗,老式电梯吱呀作响。沈墨渊的眉头从踏入这栋楼开始就没松开过。按照门牌号,他找到了苏夜所说的公寓门。果然,门口铺着一块颜色混沌、看不出原本图案的旧地毯。沈墨渊用鞋尖极其轻微地拨开地毯一角,看到了下面的黄铜钥匙。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消毒湿巾,仔细擦拭了钥匙和门把手,才打开了门。

      然后,他站在门口,仿佛被瞬间石化,连呼吸都停滞了。

      如果说他在国内的公寓是“无菌实验室”,那么苏夜在佛罗伦萨的这个地方,就是“混沌风暴的中心”。

      门厅(如果那还能称之为门厅)堆满了杂物:半成品的木框、一卷卷泛黄的画纸、奇形怪状的石头、几个落满灰尘的石膏像头、还有几个歪倒的空酒瓶。地面是古老的陶砖,但几乎看不到原本的颜色,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混合了各种材料粉尘的“地毯”。

      视线所及,几乎没有一个平面是空的。巨大的工作台占据了大半个主厅,上面堆满了雕刻工具、凿子、锤子、电动器械、沾满各色颜料的调色板、揉成一团的纸巾、啃了一半的面包、还有几个冒着可疑绿毛的咖啡杯。墙壁上钉满了草稿、照片、色卡,层层叠叠,有些已经卷边发黄。几个未完成的雕塑用布半盖着,矗立在角落,像沉默的怪物。

      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复杂的味道:浓烈的松节油和亚麻籽油气味、灰尘味、木头潮湿的霉味、残留的烟草味、还有一丝……可能是猫砂的味道?

      窗户很大,但玻璃上蒙着厚厚的污渍和颜料泼溅的痕迹,月光艰难地透进来,给这片混乱镀上一层诡异的光泽。一只肥硕的虎斑猫正蹲在一个堆满碎石的纸箱上,慵懒地舔着爪子,瞥了门口的“入侵者”一眼,毫无兴趣地转开了头。

      沈墨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狂跳,胃里一阵翻涌。这已经超出了他对于“混乱”和“不洁”的所有认知范畴,这简直就是……灾难现场!文明的废墟!细菌和尘螨的狂欢乐园!

      他站在门槛外,足足一分钟,无法挪动脚步。精心打理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与眼前这片原始洪荒般的景象,形成了荒诞至极的对比。

      他甚至开始认真思考,是否应该立刻转身下楼,宁愿在佛罗伦萨深夜的街头游荡到天亮,也不要踏入这个显然会对他身心造成永久性创伤的领域。

      然而,理智(以及强烈的职业责任感,明天一早就要会见重要证人)最终还是将他钉在了原地。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复杂的异味呛得差点咳嗽——迈出了极其艰难的一步,踏入了这片属于苏夜的、绝对自由的“领土”。

      行李箱的轮子在布满碎屑的地面上发出艰涩的声响。每走一步,他都觉得有无数看不见的“污染粒子”正在侵袭他的衣物、皮肤和呼吸道。

      苏夜在电话里那声戏谑的低笑,此刻在他耳边无比清晰地回响起来。

      沈墨渊终于切身体会到,当“秩序”的化身,坠入“混乱”的本源时,是何等灭顶的、近乎荒诞的绝望。

      这一晚,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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