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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咖啡与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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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界而治的协议,并未带来真正的和平,只是将战火控制在了一条看不见的“三八线”两侧。沈墨渊的“临时洁净区”像一座孤岛,被苏夜那“混沌之海”包围着。他严格遵守自己的界限,甚至连视线都尽量避免过多地投向苏夜的工作区域,仿佛那是一片需要隔离观察的“疫区”。
苏夜也基本遵守了协议,没再故意将“污染”扩散到沈墨渊的地盘。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侵扰”。雕刻声、走动声、偶尔哼唱的怪异调子、工具掉落的脆响,还有那只名叫米罗的肥猫,经常大摇大摆地越过“边界”,在沈墨渊擦得光亮的皮鞋边嗅来嗅去,甚至试图用脑袋蹭他的裤腿,每次都让沈墨渊身体僵硬如铁。
第三天下午,沈墨渊结束了又一轮令人疲惫的跨时区视频会议,捏着发胀的太阳穴,看向窗外佛罗伦萨老城区错落的红色屋顶。他需要咖啡,强烈的。但他那套精密的手冲设备留在国内,而苏夜这里……他瞥了一眼厨房区域(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厨房,更像一个堆满了杂物和过期食品的角落),那里有一台老旧的、看起来油腻腻的意式摩卡壶。
让他用那个煮咖啡?不如让他去喝自来水。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出门去寻找一家符合他卫生标准的咖啡馆时,一阵异常浓郁的咖啡香气,突兀地飘了过来。
不是摩卡壶那种带着金属和焦苦的气息,而是……醇厚、深沉的阿拉比卡豆的香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花果调性,被专业器具精准萃取后的味道。
沈墨渊下意识地抬眸,看向气味的来源——苏夜的工作台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台小巧但看起来相当专业的便携式手冲咖啡设备。苏夜正背对着他,专注地进行着冲煮。热水以稳定的细流注入咖啡粉中,蒸腾起袅袅白汽。他的动作意外地流畅而稳定,与平时那种散漫不羁的模样截然不同,肩颈的线条在午后的光线里显得专注而……柔和?
这个念头让沈墨渊立刻皱了下眉,驱散了那丝不合时宜的观察。
苏夜似乎完成了冲煮,将咖啡液倒入两个白色的厚壁陶杯中。他端起其中一杯,转过身,目光正好与沈墨渊来不及完全移开的视线撞上。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苏夜挑了挑眉,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端着两杯咖啡,没有直接走向自己的区域,反而朝着沈墨渊的“孤岛”走了过来,停在了那条虚拟的边界线旁。
“喝吗?”他递出其中一杯,语气算不上热情,但也谈不上挑衅,更像是一种随意的、介于试探和分享之间的姿态,“豆子不错,江浔以前烘的。”
沈墨渊的目光落在那个陶杯上。杯子不算崭新,边缘有细微的使用痕迹,但洗得很干净,至少肉眼看不到污渍。咖啡的香气持续不断地飘来,精准地击中了他此刻的生理需求。
理智在尖叫:拒绝!谁知道那杯子的清洗过程是否符合标准?谁知道苏夜冲煮时有没有遵守基本卫生流程?接受,就等于默许了“污染源”的进一步渗透。
但……那咖啡闻起来真的很好。而他实在需要提神。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脸上依旧维持着冰冷面具时,苏夜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往前又走了一小步,将咖啡杯放在了沈墨渊面前那张被他擦得一尘不染的小边几上——紧挨着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放心,杯子用沸水烫过三遍,手也洗了。”苏夜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好像为自己的“多此一举”解释有些丢脸,“豆子和水都没问题。毒不死你这位大检察官。”
说完,他不再看沈墨渊,端着另一杯咖啡,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海域”,重新拿起了刻刀,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越界行为从未发生。
沈墨渊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深棕色的液面平滑,香气诱人。又过了几秒,他终于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他端起来,谨慎地嗅了嗅,然后极其轻微地抿了一口。
口感……出乎意料地好。平衡,干净,风味层次清晰。甚至比他平时惯喝的某几个知名品牌更胜一筹。苏夜在咖啡上的品味和手艺,竟然如此专业。
这个认知让沈墨渊心情有些复杂。他一边小口啜饮着咖啡,一边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苏夜。
苏夜正对着那块石料沉思,侧脸在从脏窗户透进来的光线里显得轮廓分明。他偶尔举起刻刀,却并不急于落下,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石料的表面,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那种全神贯注的模样,与他制造混乱时的散漫判若两人。汗水将他额前的几缕黑发打湿,贴在皮肤上,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颤动。
沈墨渊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他如此平静地(没有怒火和嫌弃)观察工作中的苏夜。那个总是用言语和行动挑衅他的男人,在沉浸于创作时,身上竟散发出一种……孤独而强大的磁场,带着一种粗粝却真实的美感。
就在这时,米罗猫大概是闻到了咖啡香(或者是单纯想找存在感),从某个角落蹿出来,先是蹭了蹭苏夜的小腿,被苏夜用脚尖轻轻拨开:“去,别捣乱。” 米罗不满地“喵”了一声,转了个圈,然后迈着优雅(或者说肥胖)的步伐,再次越过边界,来到了沈墨渊脚边。
这一次,它没有只是嗅嗅,而是直接趴了下来,用脑袋和整个身子,开始蹭沈墨渊的裤腿和皮鞋,喉咙里发出响亮的、满足的呼噜声。
沈墨渊的身体瞬间再次僵硬。他想挪开脚,但米罗粘得很紧。他下意识地看向苏夜,想用眼神表达抗议,却发现苏夜不知何时也正看着他这边,嘴角挂着一丝……看戏般的、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却奇异地没有往日的嘲讽,反而带着点无可奈何和……某种近乎柔软的东西?
“它喜欢你。”苏夜的声音传来,比平时少了些冷硬,“大概是你身上消毒水的味道,让它觉得你是同类——特别干净的那种。”
这话不知是褒是贬。沈墨渊低头,看着脚边这只肆无忌惮将毛发和可能存在的跳蚤!蹭到他身上的生物,又看看那杯已经喝掉一半的、味道绝佳的咖啡,再看看不远处那个嘴角带笑、专注刻石头的男人。
一种极其陌生而混乱的情绪,悄然滋生。有对猫毛和潜在寄生虫的生理性排斥,有对咖啡因作用下神经舒缓的贪恋,有对苏夜那短暂柔软表情的惊异,还有对眼下这荒诞又莫名和谐场景的……一丝丝无措。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像往常一样,立刻用“秩序”和“洁净”的标尺,将这混乱的一切厘清、归类、然后排斥出去。
咖啡杯见底,暖意从胃部蔓延。米罗的呼噜声成了背景音。苏夜的刻刀声重新响起,带着某种沉静的节奏。
沈墨渊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那个微小的、手工制作留下的不平整痕迹。他没有立刻驱赶米罗,也没有对苏夜说什么。
他只是坐在那里,在自己的“孤岛”上,第一次没有感到被“混沌之海”包围的窒息与对抗,而是……一种奇异的、紧绷中的片刻松弛。
这条界线,似乎不再那么泾渭分明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正随着咖啡的香气、猫的呼噜和雕刻的声响,悄然弥散,试图渗透进彼此严防死守的领地。
欢喜依旧谈不上,冤家也还是冤家。但那一丝若有若无、连当事人自己都尚未明晰的“情意”,就像佛罗伦萨老墙缝里挣扎着探出头的野草,在对抗的硝烟中,找到了第一寸破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