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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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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青灯古佛,冷寂如冰。
裴文德并未如窗外所见那般端坐,而是跪坐在一个陈旧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正对着一尊沉默的佛像。他穿着一身素净的灰色僧袍,更显得身形单薄。乌黑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几缕垂落颊边,遮住了他部分苍白的容颜。他手中捻着一串深色的佛珠,指尖动作机械而缓慢。
听到身后极其轻微的动静,他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住了,却并未立刻回头,只是极轻地问了一声:“谁?”
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长久的沉寂之后特有的干涩。
“皇后夜安,”真水无香有些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清冷。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语气急切却努力保持着柔和,“小民……小民带了些吃食来。”
裴文德这才缓缓转过头。
看清他面容的刹那,真水无香的心猛地一揪。那张曾经清俊温润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倦怠。眼下一片浓重的青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无异。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像两潭枯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麻木的平静。
然而,当真水无香的目光落在他捻着佛珠的手上时,呼吸骤然一窒。
那双手,曾经执笔抚琴、挥剑定疆的手,如今指节突出,瘦削得惊人。而更刺目的是,他的几根手指指尖,以及那串深色佛珠的几颗珠子上,竟然沾染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新的血迹似乎刚刚渗出,在苍白的皮肤和深色的木珠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您……您这是怎么了?!”真水无香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他猛地扑跪到裴文德面前,想碰触那双手又不敢,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怎么会弄成这样?是……是皇上他又……”他不敢问下去,生怕听到更残忍的答案。
裴文德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他怔怔地看了一眼,随即像是怕污了谁的眼一般,下意识地想将手缩回袖中,声音低哑平淡:“无妨……诵经时……不小心罢了。”
这话语轻描淡写,却更让真水无香心如刀绞。什么样的诵经,会让人将指尖磨破至此?
他猛地想起自己带来的包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手忙脚乱地解开。说来也奇,那看似不大的包裹,里面的东西却仿佛取之不尽。
“您……您吃点东西,吃点东西好不好?”真水无香一边哽咽着,一边将包裹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摆在裴文德身旁的空地上,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这屋里的冰冷和绝望:
“这里有各色坚果:板栗、杏仁、核桃,莲子、花生、松仁,腰果、豌豆、蚕豆,榛子、桃仁、瓜子……”他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凭借这些充满烟火气的食物将眼前的人拉回人间,“咿呀,有白瓜子、葵瓜子、南瓜子、西瓜子和红瓜子,山核桃、霹雳果和巴旦木,恩,这个是石果子,夏威夷果?还有果干:六个色的葡萄干,有黑加仑、树上黄、白葡萄,有青提、红提和紫色的,哦,蓝莓干,蔓越莓干、香蕉干,玫瑰茄干、苹果干,猕猴桃干、金桔干,菠萝干、草莓干,榴莲干、芒果干,山楂干、桑葚干,海棠干、沙果干,黄桃干、陈皮和无花果,都在这里了,好了。”
他将琳琅满目的坚果与果干堆了一小堆,色彩缤纷,香气隐隐,与这清冷佛堂显得格格不入。
他抬起头,用泛红的、带着泪光的眼睛期盼地望着裴文德,正想劝他尝一尝,却再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对方指尖那刺目的血色。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
真水无香的眼泪掉得更凶,他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问道:“您别骗我……这到底是怎么弄的?是不是很疼?他们……他们是不是又欺负您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充满了真挚的关切与孩童般的无助。
裴文德一直麻木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年坤泽,看着他带来的那一堆与他处境毫不相称的、充满生机的食物,再感受到那毫无保留的、滚烫的关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一下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而那串染血的佛珠,仍在他指尖,沉默地诉说着无法言说的苦楚。
曹光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陌生的帐幔。帐子是某种素色的细麻,上面用银线绣着疏朗的星辰图案,在透过窗棂的微弱月光下,偶尔流转过一丝清冷的光泽。
他翻了个身,身下的床榻坚硬而平整,铺着触感微凉的薄褥,与他习惯的柔软席梦思天差地别。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安神助眠的冷香,与他之前在静室和那红衣美人——神子月身上闻到的一样,只是这里更淡一些。
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真的打破了次元壁,从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甚至可以进行基因复制的宇宙时代,一头栽进了这个……这个古色古香、甚至可能真有神仙妖怪的世界。
他坐起身,借着月光打量这间客房。陈设依旧简单,一床一榻一桌一椅,皆是木质,线条流畅古朴,摸上去触手温润,显然并非凡木。墙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幅小小的挂轴,画的是几竿墨竹,在月色下仿佛能听到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角落有一个半人高的陶瓶,里面插着几枝干枯的莲蓬,别有一番枯寂的韵味。
他甚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清冽的、带着沙尘气息的夜风立刻涌入,远处是无边的黑暗和隐约的沙丘轮廓,近处是庭院里沉默的怪石与那池静水,水面倒映着残缺的月影。
这一切真实得让他心慌。
“穿越……”他低声喃喃,这个词他只在那些网络小说里看到过。别人穿越要么是王侯将相,要么是废柴逆袭,怎么轮到他,就是差点渴死在沙漠,然后被一个疑似神仙的美人捡回来,喂了块不知道什么做的点心(味道却出奇的好,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直透四肢百骸),然后被告知“明天送你走”?
他该怎么办?他能回去吗?怎么回去?神子月说的“送你离去”,是送他回沙漠等死,还是……真的有办法送他回到原来的世界?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毫无睡意。他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帐顶的星辰刺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他唯一能抓住的,似乎只有那个神秘而强大的神子月。
* * * * * *
与此同时,功课房内。
神子月并未安歇。他静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是一盏造型古拙的青铜灯盏,灯焰并非凡火,而是一簇幽蓝跳动的月华之光,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明明灭灭。
他确实感知到了。结界彼端的波动极其微弱,并非刻意闯入,更像是一个迷途的灵魂无意间的碰撞。没有威胁,却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变数——曹光。
那张与微光极为相似的脸,以及他身上那股属于异世的气息,都让神子月无法轻易视之。他尝试推演天机,想看清这少年的来历与去向,但关于他的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层浓雾之中,难以窥探分明,只能隐约感知到他的存在与这个世界某种潜在的命运轨迹有着微弱的联系。
留下他?此地乃楼兰虚城,是借助远古残留的月华之力构筑的一处避世幻境,并非真实的界域,灵力稀薄且不稳定,根本不适合凡人久居,更别提一个刚刚分化、气息不稳的坤泽。长久下去,于他无益。
送他走?又能送去哪里?那片沙漠是真实的绝地,送他回去无异于让他送死。而其他界域……神子月微微蹙眉。他与外界联系甚少,唯一熟稔的便是蜜城,那里是坤泽的聚集地,或许能暂时安顿这个少年。而且,景应该也在那里。
想到公子景,神子月的心绪略微复杂。那是他的兄弟,亦是……一个更大的麻烦源头。
他收敛心神,目光重新变得清明冷静。无论如何,先将这少年带离虚城,前往蜜城,等见到景之后,再商议如何安置他吧。
他抬眼望向窗外,残月西斜,清辉渐弱。
“月神在上,今日晚课延误,非弟子有意懈怠,实因缘法突至,心生惑乱。”他双手结印,置于胸前,低声祷祝,声音清冷如月下寒泉,“唯愿指引迷途,安定心神,明辨去从。”
幽蓝的月华灯焰轻轻跳动了一下,仿佛回应着他的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