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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接下来的几天,直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旺老实了许多,脸上带着伤,眼神躲闪,不敢再正眼看关禧,第二天也自己去找相熟的管事领了十板子,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他那个月的月钱,按照李福的说法,也确实扣下了,只是何时能到关禧手里,还是个未知数。

      李福对关禧的态度更疏离了些,公事公办,不多说一句废话。孙河则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那天夜里的一切从未发生。

      关禧也乐得清静。他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公务交流,几乎不开口,眼神比以往更加锐利,行事也更加谨慎,在这深宫,软弱和退让只会换来更多的欺辱,必须亮出獠牙,哪怕这獠牙微不足道,也要让人知道,他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身体的恢复在继续,文书房规律清苦的饮食,虽然无法提供充足的营养,但至少让他不再虚弱到无法自保。他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这具身体,在无人注意的清晨或黄昏,偷偷活动手脚,练习发力,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深蹲和俯卧撑,也让他感觉对身体的掌控力在增强。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

      这天早上,李福在分配完抄录任务后,难得地多说了几句:“都听着,今日是十五,内务府那边发这个月的月钱。巳时初刻,各自去内务府西侧的广储司值房门口排队领取,核对清楚数目,签押画卯,不得有误。”

      月钱!

      关禧心中一动。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这个时代的货币。虽然知道像他这种低等的太监,月钱必定少得可怜,但这意味着他终于有了一点可以自主支配的资源,哪怕只是一点点。

      巳时初刻,关禧跟着李福、张旺、孙河等人,来到了内务府所在的区域。广储司值房门口已经排起了几条不算长的队伍。有像他们一样穿着灰色或青色宦官服的低阶太监,也有一些穿着不同颜色宫装的宫女。

      太监和宫女的队伍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段距离,由不同的司吏负责发放。彼此之间并无交流,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很少,规规矩矩,各自低头排队,偶尔有相熟的太监或宫女会极快地交换一个眼神,或者用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安静,只有司吏唱名,核对,发放铜钱或碎银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领钱人按指印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关禧排在自己队伍的末尾,悄悄观察着。

      前面的人领到的多是成色不一的碎银子,偶尔有等级高些的,能领到整锭的银锞子。宫女那边情况似乎也差不多,只是数额可能依据等级有所不同。

      轮到关禧了。负责发放的司吏头也不抬,翻着名册,唱名:“净身房记名,现文书房行走,小离子。”

      “小的在。”关禧上前一步,低声道。

      司吏从身旁的银盘里拈出两块大小相仿,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又数了一小串铜钱作为底子钱,一起推到他面前,又指了指旁边的印泥和名册:“月例二两,底子钱一百文,点清楚,在这里按个手印。”

      关禧默默拿起那两块冰凉的碎银和那串铜钱。碎银入手微沉,上面有些许刻痕和磨损。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立足的第一份资本。

      他依言在名册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拿着这二两银子并一百文钱退到一边,关禧心中盘算开来。二两银子,据他模糊了解,足够宫外普通三口之家一两个月嚼用。但在宫内,想要改善生活,打点关系,这点钱却是捉襟见肘。是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还是赶紧换些实在的东西?比如,买通膳房的小太监,弄点有油水的吃食?或者,买些好点的金疮药,彻底养好旧伤?

      正思忖间,他眼角余光瞥见宫女队伍那边似乎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一个穿着浅绿色宫装,年纪看起来很小的宫女,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面前滚落了一小块碎银和几枚铜钱,她急得快哭出来了,小声嗫嚅着:“对、对不起,王司吏,我、我没拿稳……”

      发放月钱的司吏皱着眉,不耐烦地呵斥:“毛手毛脚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捡起来!”

      那小宫女吓得一哆嗦,连忙弯腰去捡。周围其他宫女大多冷漠地看着,无人上前帮忙。

      关禧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又立刻停住了。他现在是太监身份,贸然过去帮忙,不仅不合规矩,可能还会给那个小宫女带来麻烦。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那小宫女身后,穿着淡青色宫装,气质沉稳些的宫女蹲下身,帮着她将散落的银钱一一拾起,放回她手里,低声安慰了一句:“没事了,拿稳些。”

      小宫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连连道谢。

      关禧默默收回了目光,将银钱小心地塞进怀里,贴身放好。这微薄的银钱,是他在这深宫中迈出的又一小步。它代表着生存,也提醒着前路的艰难。如何利用好这最初的资本,是他接下来需要仔细思量的问题。

      他转身,跟着李福等人,离开了广储司。

      刚回到文书房直房没多久,还没等关禧将那两块碎银焐热,门外就响起了小太监略显尖细的通报声:“王公公到——!”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凛。李福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迎到门口,张旺和孙河也赶紧站起身,垂手肃立。关禧心中咯噔一下,也立刻跟着站好,低眉顺眼。

      王公公踱着方步走了进来,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关禧身上,脸上带着惯常看不出深浅的笑容。

      “都忙着呢?”王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

      “给王公公请安。”李福带头,几人齐声问好。

      “嗯。”王公公随意地摆了摆手,视线一直没离开关禧,“小离子,在文书房这儿,还习惯吗?”

      关禧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回公公的话,托公公的福,李哥和各位同僚都多有照应,奴才一切都好,正在努力学着规矩和差事。”

      “那就好。”王公公点点头,像是随口一提般说道,“今儿个是十五,广储司那边发月钱了吧?领了多少?”

      来了,关禧心念电转。王公公绝不是缺他这点月钱的人,他亲自过来,在这个时间点问起这个,用意再明显不过——这是在试探他的心意,看他懂不懂规矩,知不知孝敬,心里有没有他这个引路人。

      关禧没有丝毫犹豫,脸上立刻堆起感激又带着点惶恐的笑容,从怀里掏出那还没捂热的两块碎银并那一小串铜钱,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举到王公公面前,腰弯得很低:

      “回公公,刚领了二两月例并一百文底子钱。小的这条命是公公捡回来的,能在文书房当差也是公公恩典。这点微末银钱,本是身外之物,若公公不嫌弃,小的愿尽数孝敬公公,聊表寸心,谢公公再造之恩!”

      他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既点明了自己不忘恩,姿态也放得足够低,将孝敬说成了谢恩,让人挑不出错处。

      王公公看着他捧到眼前的银钱,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并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故意停顿了片刻,享受着这种被敬畏,被供奉的感觉。

      李福、张旺等人都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张旺更是低垂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似是嫉妒关禧这攀附的机会,又似不屑他这谄媚的举动。

      “呵呵……”王公公终于轻笑出声,伸出保养得宜,戴着个玉扳指的手,用指尖拈起了那两块成色普通的碎银,在手里掂了掂,随意道,“你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罢了,既然是你一片孝心,咱家就收下了。这一百文钱,你自己留着吧,在宫里走动,身上没几个子儿也不方便。”

      他只收银子,留下铜钱,既全了自己的面子,显示了他看不上这点小钱,又显得体恤下属,给了关禧一点甜头和活动的空间。

      “谢公公体恤!”关禧立刻顺杆爬,将那一百文钱收回,脸上适当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王公公将碎银纳入袖中,心情更好了些。他看了看左右,对李福等人道:“你们先出去忙吧,咱家跟小离子说几句话。”

      “是,公公。”李福应了一声,带着眼神各异的张旺和孙河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直房里只剩下王公公和关禧两人。

      王公公走到桌边,慢悠悠地坐下,关禧赶紧垂手侍立在一旁。

      “小离子啊,”王公公端起桌上不知谁喝剩的半杯冷茶,用杯盖拨了拨浮沫,语气变得有些语重心长,“在文书房这儿,虽说清静,能学点东西,但终究……没什么大出息。抄抄写写,能有多大前程?”

      正题来了。关禧恭敬地应道:“奴才愚钝,全凭公公指点。”

      王公公放下茶杯,看着他:“咱家在内务府派办处当差,虽说比不上司礼监那些大红人,但好歹管着宫内一部分采买,修缮,人事调动的具体事宜,是个实缺,消息也灵通。”

      内务府派办处,关禧立刻在脑中调取相关信息。这确实是个有油水,有实权的部门,王公公能在这里当差,哪怕不是最高长官,也绝对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比在典籍司甚至文书房外院要有权势得多。

      “你是个伶俐人,记性好,心思也细。”王公公继续道,“在文书房,屈才了。咱家身边,正缺个像你这样机灵,又识文断字,还能帮着整理文书,跑跑腿的贴心人儿。”

      他目光落在关禧那张恭顺的脸上,意有所指:“跟着咱家,在派办处当差,虽说名义上可能暂时还是个无品级的长随太监,但接触的人,经手的事,绝非文书房可比。做好了,将来提拔起来也快。总好过在这里,埋没了你这副……好相貌和灵性,是不是?”

      关禧的心脏怦怦直跳。机会,这确实是眼前能抓住的最好机会,跟着王公公,进入内务府派办处,意味着他将更接近宫廷运作的实质层面,拥有更多获取信息,结交人脉的可能,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借助王公公的势力,暂时避开侍寝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派办处顾名思义,负责宫内部分对外的采买,协调事宜,偶尔是需要派人出宫公干的。虽然这种机会极其稀少,且通常轮不到他这种新人,但毕竟是一条潜在的,能够接触宫外世界的缝隙。只要有机会出宫,哪怕只是看一眼那高墙外的天空,都意味着无限的可能——寻找回归方法的线索,或者……谋划更遥远的未来。

      这无异于与虎谋皮,需要更加小心谨慎地周旋,但总比在底层毫无希望地挣扎要强,他立刻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感激,甚至比刚才更添了几分真切:“小的叩谢公公提携大恩!小的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公公,办好差事,绝不给公公丢脸!公公能给小的这个机会,小的……小的万死难报!”

      王公公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嗯,懂事。那就这么定了。回头咱家跟文书房这边打声招呼,你这几天把手头的活计交接一下,就过来派办处找咱家报到。”

      “是!小的遵命!”关禧再次躬身。

      王公公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在他瘦削的肩头轻轻按了按,力道暧昧不明:“好好干,咱家不会亏待你的。说不定……将来有什么需要出宫跑腿的琐事,也能让你去见识见识。”

      他似乎看穿了关禧内心深处对宫外的渴望,或者说,他习惯于用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给下属一点盼头,让其更加死心塌地。但无论如何,这明确的话语,无疑是将那丝微光,变成了一道清晰可见的门缝。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踱步离开。

      “小的……谢公公!”关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王公公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直起身,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脏因那“出宫”二字带来的渴望,跳得更加剧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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