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我的玫瑰》木本俞

10、苏醒的痕迹

　　时间在病房的寂静中被拉得无比漫长。凌清泓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个趴在床沿的姿势多久了，半边身体早已麻木，像不属于自己。只有掌心传来的、周烬左手那微弱的体温，是连接着他与这个沉睡世界的唯一缆绳。
　　天光再次透过窗帘的缝隙，带着清晨特有的、灰蓝色的冷意。就在凌清泓的意识在极度疲惫中即将再次沉沦时，他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中的手指，动弹了一下。
　　不是模糊的颤抖，是明确的、带着一丝无力的蜷缩。
　　凌清泓猛地抬头，动作快得几乎扯伤僵硬的脖颈。所有的昏沉瞬间被驱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撞击着耳膜。
　　“周烬？”他的声音干涩破裂，带着不敢呼吸的小心翼翼。
　　病床上的人，眼睫开始剧烈地颤动，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眉头痛苦地蹙紧，喉咙里溢出沙哑而断续的呻吟，像是在与沉重无比的身体和意识搏斗。
　　凌清泓几乎是立刻按下了呼叫铃，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他俯身，凑到周烬耳边，声音轻得如同羽毛，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动静：“周烬？听见了吗？是我，清泓。睁睁眼，看看我……”
　　苏言也瞬间惊醒，快步围拢过来，脸上是同样的紧张与期待。
　　在两道焦灼目光的注视下，周烬的眼皮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
　　起初只是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毫无焦点地掠过天花板，扫过苏言，最后，迟缓地、定格在近在咫尺的凌清泓脸上。
　　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星光与温柔的笑意，此刻却只有一片空旷的、带着疼痛的茫然。
　　凌清泓的心像是被悬在了万丈悬崖边，他紧紧盯着那双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周烬……”他再次呼唤，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疼？”
　　周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着，那眼神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努力穿透一层浓雾。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掠过凌清泓布满红血丝、充斥着疲惫的双眼，掠过他下巴上新生出的、显得有些潦草的青色胡茬，掠过他因为连日忧心而明显消瘦、轮廓愈发清晰的脸颊。
　　他的嘴唇干裂，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些模糊的气音。
　　凌清泓立刻将耳朵凑得更近，几乎能感受到他微弱的气息：“想说什么？我在听，慢慢说。”
　　医生和护士快步走了进来，开始进行苏醒后的初步检查。病房里响起轻柔的询问声和仪器操作的细微声响。
　　在一片忙碌中，周烬那只没有打石膏的左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了一点。动作虚弱而笨拙，仿佛每移动一厘米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他没有去看正在检查他的医生，目光依旧固执地落在凌清泓脸上。
　　那只抬起的手，颤抖着，越过了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目标并非凌清泓的脸，而是——笨拙地、轻轻地，碰触到了凌清泓紧握着床栏、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
　　指尖冰凉，带着苏醒后的虚弱，只是极其短暂地一碰，就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垂落下去。
　　然后，他用一种嘶哑得几乎辨不清原调、却带着某种深植于骨髓的习惯性语气，断断续续地、含混地问：
　　“……守了……多久……”
　　他喘了口气，眼神里是纯粹的、未经过滤的担忧，望着凌清泓憔悴不堪的脸，
　　“……脸色……怎么……这么差……”
　　一瞬间，凌清泓的呼吸窒住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潮水般退去。他只能看到周烬那双虽然迷茫却清晰映出自己狼狈模样的眼睛，只能感觉到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冰凉的触碰。
　　没有劫后余生的热情，没有清晰的认出了他的喜悦，甚至没有对他此刻状态的准确认知。
　　只有一句……一句仿佛出自本能、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关心。关心他“守了多久”，关心他“脸色差”。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凌清泓的鼻腔和眼眶，滚烫的液体迅速弥漫开来，视野瞬间模糊。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哽咽冲破喉咙。
　　他的周烬，就算在意识尚未完全归位、连周遭环境都看不清的时候，第一个下意识反应的，依旧是担心他。
　　“我没事……”凌清泓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反手想要握住周烬垂落的手，却发现那手已经无力地搭在了床边，“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周烬看着他激动的反应，眼神中的困惑似乎更深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问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医生立刻上前进行安抚和处置。
　　凌清泓被苏言轻轻拉到一旁，他看着病床上因为疼痛而蜷缩、显得无比脆弱的周烬，心脏像是被揉作一团。喜悦、后怕、心疼……种种情绪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苏言在一旁，看着凌清泓几乎要崩溃的样子，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醒了！总算醒了！你看，他就算这样……还知道担心你！这就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
　　凌清泓用力点头，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他慌忙用手背擦去，视线却依旧牢牢锁在周烬身上。
　　是的，他醒了。
　　他虽然看起来迷茫又脆弱，但他关心他。
　　这就够了。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凌清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走到病房角落，用冷水用力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然后，他重新坐回床边的椅子，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落在周烬身上。
　　医生检查完毕，表示情况稳定，苏醒是良好的开端，后续需要继续观察和恢复。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苏言出去准备一些流食。
　　凌清泓看着周烬因为药效再次陷入沉睡的侧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再次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这一次，他的掌心不再只有冰冷的汗，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温度。
　　他不知道周烬的意识究竟恢复了几成，也不知道那短暂的清醒里包含了多少真正属于“周烬”的记忆。
　　但他抓住了那一句本能的关心。
　　这就像无尽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
　　让他有了继续等待、继续守候的全部勇气。
　　他俯下身，在周烬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如同立下誓言：
　　“我等你。”
　　“慢慢来，我就在这里。”
　　“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