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我的玫瑰》木本俞

12、冰冷的早餐

　　第二天凌清泓特意提早到了医院。
　　他手里提着保温袋，里面是周烬最喜欢的那家港式茶餐厅的早点——虾饺皇、豉汁凤爪、皮蛋瘦肉粥，每一样都是周烬平时会眼睛发亮地抢着第一口的热量炸弹。
　　凌清泓甚至还绕路去买了刚出炉的蛋挞，酥皮金黄，散发着甜暖的香气。
　　他推开门时，心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昨天只是刚醒来的不适和混乱，睡一觉会好很多。
　　裴离已经醒了，靠坐在床上，护士刚给他量完体温。他看到凌清泓进来，目光在他手上的保温袋停留了一瞬，没什么表情。
　　“今天感觉怎么样？”凌清泓一边打开床头柜，支起小桌板，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
　　“嗯。”裴离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他的视线落在凌清泓动作的手上，看着他熟练地摆开餐盒，揭开盖子，食物的热气混合着复杂的香气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凌清泓将一次性筷子掰开，磨掉上面的木刺，递给他。用的是左手，递到他完好的左手边。
　　裴离接过，没说话。他低头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食物，虾饺晶莹剔透，凤爪酱色浓郁，粥熬得粘稠滚烫。
　　他拿起筷子，伸向了那碗皮蛋瘦肉粥。
　　凌清泓看着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
　　“怎么样？还是那家店的味道吗？”凌清泓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记得周烬第一次带他去吃时，夸张地说这粥能“抚慰灵魂”。
　　裴离咀嚼的动作很慢，然后咽了下去。他放下勺子，抬起眼，语气平淡无波：“太咸了。”
　　凌清泓愣住了。
　　太咸了？
　　周烬口味偏重，最喜欢那家店就是因为味道足。他曾经一边喝粥一边笑着说：“清泓，你这吃清淡的嘴巴，不懂这种烟火气的快乐。”
　　现在，这份“烟火气的快乐”，变成了“太咸了”。
　　裴离没再碰那碗粥。他的筷子转向虾饺，夹起一个，咬了一口。虾仁很大，很新鲜。
　　“馅儿有点腥。”他评价道，然后把剩下半个虾饺放回了餐盒里。
　　凌清泓看着那被咬了一半、弃置的虾饺，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裴离又尝了尝凤爪。“腻。”他言简意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金黄的蛋挞上。蛋挞还带着刚出炉的温热，酥皮层层叠叠。
　　他拿起来，咬了一小口。
　　凌清泓屏住呼吸。蛋挞总不会错吧？这是纯粹的甜味。
　　裴离慢慢咀嚼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放下了。“太甜。”他说，“齁嗓子。”
　　保温袋里所有的东西，他都尝了一遍，然后都放下了筷子。每一样，他都能挑出毛病。不是味道的问题，是挑剔，是彻底的否定。
　　餐盒里的食物还在冒着微弱的热气，但凌清泓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在一点点变冷。
　　“那你……想吃什么？我再去买。”凌清泓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不用。”裴离拿起床头柜上医院提供的瓶装水，拧开喝了一口，“没什么胃口。”
　　他说完，便不再看那些食物，也不再看凌清泓，视线转向窗外，恢复了之前那种隔绝的姿态。
　　凌清泓站在原地，看着满桌子几乎没动过的、他一大早精心挑选买来的早餐。虾饺冷了，表皮会变硬；凤爪的胶质凝固了，显得油腻；粥凉了，结起一层膜；蛋挞不再酥脆，甜腻感会更加突出。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场失败的献祭。
　　食物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古怪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凌清泓默默地开始收拾。他将餐盒盖好，一样一样放回保温袋。动作很慢，指尖碰到微凉的餐盒边缘，传来清晰的冷意。
　　他想起周烬以前，哪怕是在剪辑室通宵，吃着他送去的、已经有些凉掉的便当，也会大口吃完，然后抱着他说：“我们清泓送来的，就是最好吃的。”
　　现在，最好吃的，变成了“太咸”、“太腥”、“太腻”、“太甜”。
　　保温袋的拉链合上，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裴离始终看着窗外，仿佛窗外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风景。
　　凌清泓提起袋子，袋子沉甸甸的，不仅是食物的重量。
　　“我……出去一下。”他说。
　　裴离没有任何回应。
　　凌清泓转身，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酸。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旁，停顿了片刻，然后将手里沉甸甸的保温袋，整个扔了进去。
　　“哐”的一声闷响。
　　他站在那儿，看着冰冷的金属垃圾桶口，仿佛能看到里面那些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僵硬难看的食物。
　　那不是早餐。
　　那是他小心翼翼捧出去的心。
　　现在，它和这些冰冷的残羹冷炙一起，被彻底地丢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