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我的玫瑰》木本俞

14、裴离

　　凌清泓站在病房门外，手里拎着刚在医院附近餐厅买的清粥小菜。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滞闷，才推开门。
　　病房里，裴离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讲电话。他左手举着手机，右臂仍吊在胸前，但站姿挺拔，语气是凌清泓从未听过的，一种带着算计和疏离的从容。
　　“……李总，之前的方案太保守了。数据我看过，完全有空间把回报率再推高三个点。”
　　凌清泓的脚步顿在原地。这声音是周烬的，可语调、用词、那种精明的压迫感，完全陌生。周烬谈项目时是专注甚至带着艺术家的执拗，绝不会用这种纯粹的、商人的口吻。
　　裴离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略微侧过头，目光在凌清泓身上扫过，没有任何表示，又转了回去，对着电话那头继续说：
　　“情怀不能当饭吃。市场要的是爆点，是话题。对，我说的就是流量……植入？为什么不行？只要钱给到位，植入得巧妙，观众骂几句算什么？黑红也是红。”
　　凌清泓默默地将餐盒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很轻。他听着那些字眼。
　　“回报率”、“爆点”、“流量”、“黑红”——像冰冷的石子一颗颗砸在心头。周烬最厌恶的就是这些，他常说“作品第一”，为了一个镜头可以磨三天，绝不肯向资本妥协半分。
　　“《心渊》的基调不适合？”裴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嘲讽，“那是你们没找到对的营销角度。听我的，把重点放在男主和女配那条隐晦的线上，剪辑的时候放大暧昧感，热搜通稿准备好，保证未播先火。”
　　凌清泓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背影。《心渊》是周烬的心血，讲述的是人与人之间复杂深刻的情感联结，绝不是什么暧昧炒作工具！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在犹豫。
　　裴离的语气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王导那边你不用管，他现在做不了主。按我说的办。合同细节我的助理会跟进。”
　　王导？凌清泓心头一跳，是指周烬的恩师，也是《心渊》的制片人之一王景明？周烬对他一向敬重有加，绝不会用这种近乎轻蔑的语气称呼他“王导”，更不可能说出“他做不了主”这种话。
　　“好了，我这边还有事，尽快落实。”裴离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身，将手机随意丢在床上，这才正眼看向凌清泓，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通颠覆性的电话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回来了。”他说。
　　凌清泓站在原地，感觉血液有些发冷。窗外阳光正好，落在裴离身上，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可内里透出来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冰冷的灵魂。
　　“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凌清泓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制片方。”裴离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餐盒，没有打开的打算，“聊了下《心渊》后续的宣传。”
　　“宣传？”凌清泓往前走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我听到你说……要炒作暧昧线？”
　　裴离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探的不悦，但很快又被那种漠然覆盖。“这是目前最快提升热度的方式。电影后期投入超出预算，需要话题回血。”
　　“可那不是《心渊》的内核！周烬他……”凌清泓顿住了，他差点脱口而出“周烬不会同意”，但眼前的人，顶着的就是周烬的脸。
　　“内核？”裴离扯了下嘴角，那笑容没有任何温度，“活下去，产生效益，才是项目最大的内核。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
　　他拿起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动作间流露出一种凌清泓从未在周烬身上见过的、对周围一切包括自己身体都毫不在意的随意感。
　　凌清泓看着他喝水时滚动的喉结，看着他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每一个细节都和周烬一模一样。
　　可为什么，感觉会差那么多？
　　之前的种种异样——陌生的眼神、挑剔的味觉、对音乐的否定——在这一刻，伴随着这通彻底颠覆周烬原则的电话，汇聚成一个清晰得令人恐惧的念头。
　　眼前这个人……
　　不是他的周烬。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连日来自我安慰的所有借口，留下一个鲜血淋漓、呼呼灌着冷风的空洞。
　　裴离放下水瓶，发现凌清泓还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审视。
　　他微微蹙眉：“站着干什么？”
　　凌清泓猛地回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他低下头，避开那道陌生的视线，声音低哑：
　　“没什么。”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背后，那个占据了他爱人身躯的存在，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阴影，将他牢牢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