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我的玫瑰》木本俞

22、昙花一现的清醒

　　第二天是周末。天气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在城市上空，闷得人喘不过气。
　　裴离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昨晚那场来自内部的挣扎，显然并非毫无影响。
　　凌清泓从琴房出来，倒水喝，目光谨慎地扫过沙发上的身影。他看到裴离揉按额角的动作，和周烬用脑过度时的习惯一模一样。他的心猛地揪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瞬间的停顿，沙发上的裴离忽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凌清泓呼吸一滞。
　　那双眼睛……不一样了！
　　不再是裴离惯有的冰冷和审视，也没有了昨晚惊醒时的暴戾。
　　那里面是一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疲惫，但更深处，却翻涌着一种凌清泓暌违已久的、浓烈到近乎痛苦的情感——是思念，是愧疚，是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的挣扎。
　　是周烬！是他的周烬！
　　凌清泓手中的水杯差点滑落，他死死握住，指节泛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仿佛一眨眼，这微弱的奇迹就会消失。
　　“清泓……”
　　一声极轻的、沙哑到几乎破碎的呼唤，从“裴离”的口中溢出。
　　这声调，这语气，这饱含了无尽情绪的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凌清泓所有压抑的委屈和恐惧。他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沙发前，蹲下身，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对方的脸，却又不敢，生怕这只是一个一触即碎的幻影。
　　“烬……是你吗？真的是你？”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
　　“周烬”看着他汹涌而出的眼泪，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楚和无力。他抬起手，动作有些迟缓僵硬，似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凌清泓湿润的脸颊，那触感冰凉，却带着一种让凌清泓灵魂都在战栗的熟悉感。
　　“对……不起……”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波段，“我……出不去……”
　　他的眼神充满了焦急和绝望，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量传递信息。
　　“他在……里面……”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猛地攥紧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凸起，像是在与一股无形的力量搏斗，“清泓……小心……他不是……”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刚刚燃起属于周烬的光芒，像被狂风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裴离那标志性的、冰冷的漠然。
　　他猛地收回触碰凌清泓脸颊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和被打扰的神情。
　　“你干什么？”裴离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带着质问。
　　凌清泓还维持着蹲在他面前的姿势，脸上的泪痕未干，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方才那短暂的、如同天堂般的几十秒，与此刻瞬间跌回地狱的冰冷现实，形成了过于惨烈的对比。
　　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裴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离我远点。”
　　说完，他绕过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凌清泓，径直走向书房，关上了门。
　　凌清泓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蹲在沙发前。地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物传到膝盖，却远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脸颊上，那转瞬即逝的、属于周烬的冰凉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耳边，那破碎的、充满愧疚的“对不起”和未尽的警告，还在回荡。
　　希望如同昙花，在至暗的夜里仓促一现，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然后，在他指尖尚未触及时，便已凋零。
　　留给他的，是比漫长黑夜更绝望的、永恒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