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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夜雨 ...

  •   长庚回到玄铁营时,已是后半夜。

      雨还在下,细密绵长,将营地的火把浇得明明灭灭。他在营门前勒马,抬头就看见瞭望台上那道身影——顾昀披着大氅立在雨中,肩头的银甲泛着湿漉漉的冷光。

      像一杆永不倒下的旗。

      长庚翻身下马,泥泞溅上袍角。他快步登上瞭望台,还未开口,顾昀已经转身:“成了?”

      “成了。”长庚从怀中取出沈易的信,“粮草三日后到,但只能走小道。”

      顾昀接过信,就着昏暗的火光扫了一眼。雨水打湿了纸面,墨迹有些晕开,但沈易的印鉴清晰可见——那是沈家商号最高级别的暗印,做不得假。

      “沈易还说了什么?”顾昀折起信纸。

      长庚顿了顿:“他妹妹...葬在紫流关。”

      雨声忽然变得清晰。顾昀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他记得那个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抱着棉袄在风雪里挨个问:“哪位是顾将军?我哥哥说您耳朵冻伤了...”

      那时他正忙着布防,只随口答了句“放着吧”。后来城破时,他在尸堆里找到她,棉袄还紧紧抱在怀里,已经被血浸透了。

      “我知道了。”顾昀的声音有些哑。

      两人沉默地站在雨里。远处的营火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像黑夜里的眼睛。

      “赵承恩的兵马,”长庚忽然开口,“到哪儿了?”

      “探子午后来报,已过雁门关,在三十里外扎营。”顾昀望向南方,“按这个速度,明日午时就能到黑风岭。”

      黑风岭是玄铁营的第一道屏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若被突破,后面就是一马平川。

      “我去守。”长庚说。

      顾昀转头看他。雨水顺着长庚的鬓角流下,划过清晰的下颌线。这张脸比三年前硬朗了许多,可眼神里的执拗,却一点没变。

      “你伤没好。”长庚补了一句,“我去最合适。”

      顾昀想反驳,肩上的伤口却适时地疼了一下。他确实不能久战,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带五百人。”顾昀最终说,“守不住就退,别逞强。”

      长庚点头,转身要下去安排,手腕却被握住。顾昀的手很凉,掌心却有薄茧,摩挲着他的皮肤。

      “长庚。”顾昀叫他的名字,声音很低,“这次不一样。赵承恩...不会留活口。”

      三年前的战场,胜负分的是生死。如今的较量,论的是忠奸。赵承恩奉的是皇命,要的是顾昀的人头,不会顾忌什么道义规矩。

      “我知道。”长庚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我更要去。”

      因为若守不住黑风岭,下一个要面对赵承恩的,就是顾昀。

      顾昀松了手。他看着长庚走下台阶,身影没入雨幕,最终消失在校场尽头。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的话:

      “顾昀,你要记住,为将者最忌动情。情是软肋,是破绽,是敌人最好用的刀。”

      可若没有情,这三年的北疆风雪,又靠什么撑过来?

      雨下了一整夜。

      长庚带着五百精锐冒雨出发时,天还没亮。山路泥泞,马蹄时不时打滑,行进得很慢。有士兵低声抱怨这鬼天气,长庚却抬头望了望天——雨幕低垂,能见度不足百步。

      “这是天助。”他说。

      副将不解:“大人,雨这么大,弓箭都受潮...”

      “赵承恩的火炮也受潮。”长庚打断他,“他擅长火攻,这场雨,断了他一条臂膀。”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过来。再看这位文官出身的钦差大人,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黑风岭的哨所建在半山腰,是用石块垒起来的,坚固但简陋。长庚登上瞭望台时,雨势稍歇,远山近岭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点火。”他吩咐。

      士兵们愣住:“大人,点火不是暴露位置...”

      “就是要他看见。”长庚望着山道方向,“赵承恩生性多疑,看见火光,反而不敢贸然进攻。”

      果然,当炊烟在岭上升起时,山下探马的回报证实了他的猜测——赵承恩的先锋部队停在了五里外,正在观望。

      “他在等雨停。”副将说。

      长庚点头,目光却落在更远处。雨雾中,隐约可见大队人马的轮廓,像一条蛰伏的巨蟒。

      “不止三万。”他轻声说,“赵承恩带了至少五万人。”

      副将脸色一变:“那咱们...”

      “咱们的任务是拖住他。”长庚转身,“传令下去,在主要山道上埋设绊马索、挖陷坑。不要省材料,有多少用多少。”

      “可是大人,陷坑对付骑兵有用,赵承恩带的多是步兵...”

      “正因为他带的是步兵,才更要挖。”长庚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步兵行军最忌地形阻碍。一个陷坑能拖慢十个人的速度,一百个陷坑,就能拖住他一个时辰。”

      士兵们这才恍然大悟,纷纷领命而去。

      长庚独自留在瞭望台上,从怀中取出那枚虎符。青铜在晨光中泛着幽绿的光泽,虎目处的红宝石像是凝固的血。

      先帝赐这枚虎符时说过:“顾昀,朕把大梁的北门交给你了。”

      如今他要守的,不只是北门,还有门后那个人。

      山风凛冽,吹得衣袍猎猎作响。长庚望向玄铁营的方向,隔着重重山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顾昀一定也在望着这里。

      就像三年前,他在火海里回头时,总能看见那个银甲的身影。

      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像是永远也下不完。

      而山下,赵承恩的中军大帐里,一场密议正在进行。

      “将军,探子回报,黑风岭上有火光,约莫四五百人守备。”副将躬身禀报。

      赵承恩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佩剑。他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长相斯文,唯有那双眼睛,阴沉得像深潭。

      “领兵的是谁?”

      “看旗号...是那个钦差长庚。”

      赵承恩擦拭剑锋的手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果然是他。陛下猜得没错,这人早就是顾昀的人了。”

      “那咱们...”

      “按原计划。”赵承恩将佩剑归鞘,“但传令下去,生擒长庚。陛下要活的。”

      副将愣了愣:“将军,这恐怕不易。黑风岭地势险要...”

      “再险要,也挡不住五万大军。”赵承恩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雨幕中的山岭,“陛下说了,顾昀最重情义。若长庚落在咱们手里,不怕他不就范。”

      雨丝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肩甲。赵承恩想起离京前,皇帝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顾昀是猛虎,长庚就是栓虎的链子。链子断了,虎才会发狂。可若把链子攥在手里...”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他懂了。

      有些时候,活人比死人更有用。

      帐外雨声渐急。赵承恩望着黑风岭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

      而岭上,长庚忽然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虎符,冰凉触感从掌心传来,却莫名让人心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局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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