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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烽烟 ...


  •   黑风岭的雨,下到第三日清晨才停。

      长庚站在瞭望台的边缘,看着山道上的泥泞被晨光镀上一层金黄。五百将士已经在岭上守了三日,每人身上都湿透了,但眼神依然锐利。

      “大人,赵承恩动了。”副将快步上来,声音压得很低。

      山脚下,黑压压的兵马开始向岭上推进。步兵在前,盾牌连成一道移动的墙;弓箭手在后,箭镞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队伍推进得不快,但步步为营,像一只缓慢合拢的铁钳。

      “绊马索准备好了?”长庚问。

      “按大人的吩咐,三十步一道,总共五十道。”副将顿了顿,“但赵承恩的步兵...”

      “步兵更要绊。”长庚的目光落在那些盾牌上,“盾阵最怕阵型乱。传令,等前锋过第三道绊索时,弓箭手放箭,专射盾阵缝隙。”

      命令层层传下去。士兵们挽弓搭箭,箭镞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紧张。他们大多是玄铁营的老兵,见过尸山血海,但以五百对五万,这样的悬殊还是头一遭。

      长庚的手按在剑柄上。掌心全是汗,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三年前在紫流关,顾昀教过他:为将者,越是绝境,越要镇定。因为你的每一分慌乱,都会在将士心里放大十倍。

      山道上,赵承恩的前锋已经踏上了第一道绊马索。

      “起!”

      埋索的士兵猛地拉绳。数十道绳索从泥泞中弹起,最前面的盾牌手猝不及防,绊倒了一片。盾阵顿时露出破绽。

      “放箭!”

      箭雨倾泻而下。不是漫射,而是精准地射向那些倒地的士兵和盾牌间的缝隙。惨叫声在山谷间回荡,第一波攻势就这样被硬生生截停。

      赵承恩在中军看得清楚。他放下千里镜,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有意思。传令,第二队上,用铁蒺藜开路。”

      副将愣住:“将军,铁蒺??对付绊马索...”

      “谁说要对付绊马索?”赵承恩淡淡道,“我要对付的是他们的箭。”

      第二队士兵扛着麻袋上前,在盾牌掩护下将铁蒺藜撒在道上。这种三棱铁刺专破马蹄,但赵承恩撒的密度极大,几乎铺满了山路——这样一来,长庚的士兵若要下山反击,就必须先清理这些铁蒺藜。

      “他在拖时间。”瞭望台上,长庚看穿了赵承恩的意图,“传令,停止放箭,节省箭矢。”

      “大人,那他们...”

      “让他们铺。”长庚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铺得越多,他们自己的行动也越受限。”

      果然,当铁蒺藜铺到半山腰时,赵承恩的部队推进速度也慢了下来。士兵们要小心翼翼地绕开自己布下的障碍,原本整齐的阵型开始散乱。

      日头渐高,山间的雾气散去。长庚忽然注意到,赵承恩的后军一直没有动——那才是真正的精锐,骑兵全部披甲,马匹也罩着护具。

      他在等什么?

      正思忖间,远处传来隆隆的声响。不是雷声,是...炮声?

      长庚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是黑风岭正面,而是侧翼的山谷!

      “大人!西侧山谷发现敌军!”探马连滚带爬地冲上瞭望台,“至少两千骑兵,带着火炮!”

      长庚的心沉下去。他中计了。赵承恩在正面佯攻,真正的杀招在侧翼。火炮一旦架设到位,黑风岭的石垒根本撑不住几轮轰击。

      “徐副将。”他转身,声音依然平稳,“带两百人,去西侧山谷。不要硬拼,拖住他们,等我的信号。”

      “什么信号?”

      长庚从怀中取出那枚虎符:“看到这个升起时,立刻撤退,回玄铁营报信。”

      徐副将瞪大眼睛:“大人,您要...”

      “快去!”长庚喝道。

      徐副将咬了咬牙,带人冲下瞭望台。长庚独自留在台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山风呼啸,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想起三年前,顾昀教他兵法时说:“战场之上,最怕的不是敌众我寡,而是失去先机。”

      如今他失了先机,就要用命去换。

      山下,赵承恩也看见了西侧山谷扬起的烟尘。他满意地点头:“传令,正面加强攻势,给长庚施压。”

      他要让长庚顾此失彼,最终困死在这黑风岭上。

      炮声越来越近。长庚能感觉到脚下的石台在微微震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虎符,忽然想起顾昀把它交给自己时的眼神——那么深,那么重,像是把整个北疆都托付给了他。

      “顾子熹,”他轻声自语,“这次,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瞭望台上的烽火。浓烟滚滚升起,在晴空下格外刺目。

      这是给顾昀的信号:黑风岭守不住了。

      但他不会退。

      长庚拔剑出鞘,剑锋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他最后望了一眼玄铁营的方向,然后转身,面向如潮水般涌上来的敌军。

      山道上,赵承恩看见了那柱烽烟。他皱眉:“长庚要跑?传令,骑兵预备追击...”

      话音未落,瞭望台上突然传来一声长啸。不是号角,不是战鼓,是人的声音,清越激越,穿透了战场上的厮杀声:

      “玄铁营在此!谁敢来战!”

      赵承恩猛地抬头。只见瞭望台上,一人持剑而立,玄衣在烽烟中翻卷,像一面不倒的旗。

      他居然没跑。

      赵承恩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更深的寒意:“传令,活捉此人。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命令传下去,攻势骤然加强。长庚站在台上,看着漫山遍野涌上来的敌军,忽然笑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顾昀第一次教他剑法时说的话:“剑是凶器,但握剑的人,可以决定为谁而战。”

      那时他问:“那你为谁而战?”

      顾昀说:“为身后的人。”

      如今他终于懂了。为身后的人,可以战至最后一刻,可以死得其所。

      第一支箭射上来时,长庚挥剑格开。第二支、第三支...箭雨密集如蝗。他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手臂开始发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下。

      一支箭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长庚抹了把脸,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不是敌军,是玄铁营的骑兵!

      徐副将去而复返,带着剩下的三百人杀了回来:“大人!侯爷有令,命您立刻撤退!”

      长庚愣住:“顾昀他...”

      “侯爷亲自带兵来接应了!”徐副将吼道,“就在十里外!”

      话音未落,山下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只见一支银甲骑兵如利刃般切入赵承恩的后军,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为首的那人,银甲染血,手中长枪如龙——

      正是顾昀。

      长庚看着那个身影,眼眶忽然发热。他就知道,这个人不会让他独自面对。

      “撤!”他咬牙下令。

      三百骑兵护着他冲下黑风岭。赵承恩的部队被顾昀的突袭打乱了阵脚,一时竟拦不住他们。

      两支人马在山腰会合时,顾昀一把将长庚拉上自己的马。踏雪长嘶一声,调头就往北冲。

      “你疯了!”长庚在他身后吼道,“肩上的伤...”

      “死不了。”顾昀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笑意,“倒是你,敢一个人守黑风岭,胆子不小。”

      箭矢从身后追来,顾昀反手挥枪格挡。动作有些滞涩,显然伤口又裂开了。长庚能感觉到,贴着自己胸膛的那片银甲,已经被血浸透。

      “抱紧。”顾昀说。

      长庚伸手环住他的腰。掌心下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却依然挺直如松。

      他们冲出重围时,夕阳正沉入远山。残照如血,染红了整片天空。

      顾昀回头看了一眼黑风岭。烽烟还在燃烧,像一根刺入苍穹的手指。

      “这一战,”他轻声说,“才刚开始。”

      长庚靠在他背上,闭上了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知道,不能睡。

      因为前路还长,风雨未歇。

      而他们,还要一起走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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