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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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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冲进玄铁营时,顾昀肩甲上的血已经凝成了暗红色。
长庚扶着他下马,掌心触到一片黏腻的温热。他咬了咬牙,将顾昀大半重量揽在自己肩上,往帅帐走。周围的将士想上前帮忙,却被顾昀一个眼神止住了。
“都去布防。”他的声音很稳,仿佛流的不是自己的血,“赵承恩随时会追来。”
帅帐里,军医早就候着了。看见顾昀的伤势,老军医的手都在抖:“侯爷,这伤...”
“死不了。”顾昀在榻边坐下,自己动手卸肩甲。铁甲和血肉粘在一起,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猛地一扯——
皮肉撕裂的声音让长庚心头一紧。
伤口果然崩开了,深可见骨。老军医颤巍巍地上前清洗,顾昀却摆手:“让长庚来。”
帐内静了一瞬。军医迟疑地看向长庚,长庚已经接过药箱:“你们都出去。”
人都退尽后,长庚在榻前跪下。他先用剪子剪开顾昀染血的里衣,露出整个肩背。烛光下,新伤叠着旧疤,像一幅残酷的疆域图。
“疼就说。”长庚的声音有些哑。
顾昀背对着他,低笑一声:“比这重的伤都受过,怕什么。”
话虽如此,当烈酒浇上伤口时,他的脊背还是绷紧了。长庚的手很稳,清洗、上药、包扎,每个步骤都干净利落,像做过千百遍。
“三年前,”顾昀忽然开口,“你也是这样给我包扎的。”
长庚的手顿了顿。他记得那个雨夜,顾昀为护他中箭,箭镞卡在肋骨间,拔出来时血喷了他一脸。那时他手抖得连纱布都拿不住,顾昀却还笑他:“抖什么,又死不了。”
如今轮到他来包扎,才知道当时顾昀的镇定,是多艰难的事。
“赵承恩不会善罢甘休。”长庚系好最后一个结,“他吃了亏,定会报复。”
“我知道。”顾昀缓缓转身,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所以天亮之前,必须做好迎敌的准备。”
“你这个样子怎么迎敌?”长庚按住他要起身的肩膀,“我去。”
“你去?”顾昀抬眼看他,“长庚,你不是玄铁营的将领。”
“但我是大梁的臣子。”长庚一字一句,“守卫疆土,人人有责。”
两人对视着,烛火在帐中跳动。良久,顾昀忽然伸手,抚过长庚脸颊上那道箭伤——很浅,已经结痂了。
“疼吗?”他问。
长庚摇头。比起顾昀肩上的伤,这算什么。
“可我疼。”顾昀的手指停在他眼角,“看见你受伤,比我自己受伤还疼。”
帐外传来更梆声,已是二更天。长庚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别开脸:“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先休息,我去巡防。”
他起身要走,手腕却被握住。顾昀的手很凉,力道却不容挣脱:
“陪我一会儿。”
不是命令,不是请求,只是一句低语。长庚僵在原地,半晌,在榻边坐下。
顾昀靠回榻上,闭上眼睛。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长庚这才注意到,这人眼角不知何时添了细纹。三年边关风雪,终究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三年前你离开时,”顾昀忽然说,“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长庚的心猛地一缩。
“那时你伤得那么重,太医说就算救回来,也活不过三年。”顾昀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梦,“可我不信。我想,我的长庚不会那么容易死。”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长庚涩声问。
顾昀睁开眼,眼底有烛火摇曳:“不是我找到你,是陛下把你送到我面前。他说朝中有个年轻御史,不畏权贵,敢说真话,让我多照应。”
长庚愣住。他一直以为这次重逢是偶然。
“陛下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顾昀苦笑,“他把你派来,就是要看我会不会为了你...抗旨。”
帐内死寂。长庚忽然明白了皇帝的用心——这是一场试探,也是一场考验。若顾昀为私情抗旨,便坐实了“拥兵自重”的罪名;若他大义灭亲,皇帝便除了心腹大患。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局。
“那你还...”长庚的声音在颤抖。
“我还什么?”顾昀看着他,“还护着你?还为你受伤?长庚,三年前我就说过,要死一起死。”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长庚看着顾昀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这人教他骑马时说的话:“抓紧缰绳,目视前方,别回头。”
可如今他们回头了,看见了彼此,就再也放不开了。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百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侯爷!探马来报,赵承恩分兵两路,一路往黑风岭,一路...往紫流关去了!”
顾昀猛地坐起,肩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长庚按住他:“我去紫流关。”
“不行。”顾昀咬牙,“赵承恩这是调虎离山。他真正的目标...”
话未说完,又一匹快马冲到帐前。传令兵滚鞍下马,声音带着哭腔:“侯爷!京城急报!陛下...陛下驾崩了!”
如平地惊雷。
顾昀和长庚同时僵住。帐内烛火摇曳,映着两张苍白的脸。
“何时的事?”顾昀的声音嘶哑。
“三日前。”传令兵跪在地上,“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如今京城戒严,太子...不,新帝已经登基。”
长庚的指尖冰凉。新帝登基,意味着朝局将变。而他们这些“先帝旧臣”...
“新帝是谁?”他问。
传令兵的声音更低了:“是...四皇子。”
顾昀闭了闭眼。四皇子李丰,素来与他不和,当年就曾上书弹劾他“功高震主”。如今登基为帝,第一件事恐怕就是...
“圣旨呢?”他问。
传令兵从怀中取出明黄卷轴,双手奉上。顾昀接过,缓缓展开。烛光下,那些字句格外刺目:
“...顾昀拥兵自重,私调边军,罪在不赦。着即革去一切官职爵位,押解回京...钦此。”
长庚一把夺过圣旨,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手指攥得发白,纸面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这是矫诏。”他咬牙道,“陛下驾崩不过三日,新帝刚登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顾昀的声音异常平静,“新帝要立威,拿我开刀,再正常不过。”
他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地图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图上,像一座沉默的山。
“徐百户。”他唤道。
“末将在。”
“传令三军,整装备战。”顾昀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赵承恩不是要打吗?那就打。”
徐百户愣住:“侯爷,这可是抗旨...”
“旨?”顾昀转身,眼中寒光凛冽,“若是先帝的旨,我认。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他凭什么?”
帐外,北疆的风呼啸而过。长庚看着顾昀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路,一旦走上,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而他们,早已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太久。
他走到顾昀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地图上,北疆的疆域辽阔苍茫,像一幅摊开的命运。
“我陪你。”长庚说。
顾昀转头看他,烛火在两人眼中跳动。良久,他伸手,轻轻握住了长庚的手。
十指相扣,掌心温热。
帐外,夜色正浓。而更深的黑暗,正在前方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