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无声的抉择 ...
-
市一院的走廊格外安静,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带着刺骨的凉意。裴思屿坐在长椅上,指尖捏着那份刚拿到的诊断报告,纸张边缘被他攥得发皱,上面“罕见进行性心肌绝症”“预后生存期不足两年”的字样,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
医生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平静却残忍:“目前没有根治的办法,保守治疗只能暂时缓解症状,最终会逐渐丧失心脏功能……”
裴思屿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出诊室,阳光透过医院的玻璃窗照进来,却暖不透他冰冷的四肢。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顾念念早上发来的消息,带着可爱的表情包:“裴思屿,今天的草莓棒棒糖超甜,给你留了一根,放学见呀~”
指尖划过屏幕上她明媚的笑脸,裴思屿的心脏骤然抽痛,比刚才诊断时的悸动感更剧烈。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弯下腰,双手紧紧按着胸口,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
不能让念念知道。
这个念头像种子一样瞬间扎根在心底,疯长成参天大树。他无法想象顾念念得知真相后崩溃大哭的样子,无法接受她本该明媚的青春里,被自己的绝症蒙上阴影,更不愿让她陪着自己走向注定悲剧的结局。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视频电话。屏幕接通的瞬间,母亲泛红的眼眶和父亲沉重的神色映入眼帘,背景是国外医院的病房——裴思安的病情又恶化了,呼吸都变得困难,医生说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心脏供体,可能撑不过半年。
“思屿,国内有没有办法……”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你别给孩子压力,他还在上学。”
裴思屿看着屏幕里弟弟插着氧气管、脸色苍白的样子,又想起顾念念眼底的星光,心脏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个疯狂却又无比坚定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爸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我这边有个办法,或许能救思安。”
他挂了视频电话,打车回到顾家。此时顾念念还在学校上课,顾金霖也在教室自习,家里空无一人。裴思屿走进自己的房间,从行李箱最底层翻出那份完整的体检报告,和今天的诊断报告放在一起,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心脏移植的相关信息。
屏幕上跳出的医学资料冰冷而专业,他一点点浏览着,目光最终停留在“亲属心脏移植配型成功率”的条目上。双胞胎兄弟的配型成功率极高,只要他的心脏功能在临终前保持相对稳定,就能给裴思安一线生机。
而他,也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着”。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让裴思安替自己完成对顾念念的约定。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裴思屿拿出一张纸,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计划:尽快办理休学,以照顾弟弟为由前往国外;隐瞒自己的病情和捐心决定,让父母配合演戏;叮嘱裴思安,手术成功后,以自己的身份回到顾念念身边,替他守护她一辈子。
写着写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他想起老槐树下的告白,想起香樟道上的牵手,想起雨夜伞下的亲吻,那些满是草莓味和槐花香的时光,是他生命里最珍贵的光。可现在,他只能亲手将这份光从自己的生命里剥离,还给顾念念一个没有他的、完整的人生。
傍晚时分,顾念念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到裴思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色有些凝重。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把口袋里的草莓棒棒糖递给他:“给你留的,快尝尝!今天老师还夸我们俩的作文是全班最好的呢~”
裴思屿接过棒棒糖,指尖触到她温热的手心,心脏又是一阵抽痛。他强装镇定,剥开糖纸,将棒棒糖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却无法驱散心底的苦涩。“念念,”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顾念念坐在他身边,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怎么了?”
“我爸妈那边打来电话,说思安的病情加重了,需要人照顾,”裴思屿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语气尽量自然,“他们希望我能去国外休学一年,帮忙照顾弟弟。”
顾念念愣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下意识地抓住裴思屿的手:“休学一年?那我们的约定……”
“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去考同一所大学。”裴思屿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有些反常,“就一年,我会每天跟你视频,每天都想你。”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顾念念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之前发现的体检报告碎片,想起他最近频繁的心悸和苍白的脸色,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可看着裴思屿故作坚定的眼神,她又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她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更怕戳破后,连这最后的温柔都留不住。
“那你什么时候走?”顾念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下周末。”裴思屿的声音低沉,“我已经跟学校申请好了休学。”
接下来的几天,顾念念像往常一样,陪裴思屿复习,给他带温牛奶和草莓棒棒糖,可两人之间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她默默帮他收拾行李,把他常用的笔记本、笔,还有她亲手织的围巾都放进箱子里,每放一件,心里就多一分不舍。
出发前一天晚上,顾念念拉着裴思屿去了村头的老槐树下。晚风习习,槐花瓣簌簌落下,和他们告白那天一模一样。两人并肩站着,沉默了很久。
“裴思屿,”顾念念先开口,声音带着哭腔,“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思安。我会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考大学,一起实现约定。”
“嗯。”裴思屿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他转过身,将她紧紧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拥抱她了,他要把她的味道刻在骨子里,带到另一个世界。
“我会每天给你发消息,每天都视频。”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还有金霖。”
顾念念靠在他的怀里,用力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浸湿了他的衬衫。她紧紧抱着他的腰,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远都不分开。
可她不知道,这个拥抱,是裴思屿给她最后的告别。
第二天,裴思屿走了。顾念念去机场送他,看着他过安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诀;她更不知道,裴思屿留给她的“一年之约”,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无声的谎言。
飞机降落在异国他乡的机场时,裴思屿的心脏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他跟着前来接机的父母直奔医院,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看到裴思安躺在病床上,胸口起伏微弱,脸上毫无血色,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哥……”裴思安听到动静,艰难地转动眼珠,声音细若蚊蚋。
裴思屿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弟弟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才几个月不见,裴思安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我来了,思安,”他压下喉咙里的酸涩,尽量让语气温柔,“以后我陪着你。”
接下来的日子,裴思屿几乎全天候守在病房里。他给裴思安擦身、喂饭、读故事,替他按摩因为长期卧床而僵硬的四肢。起初裴思安还能偶尔说几句话,可随着病情加重,他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常常在深夜被剧烈的胸痛惊醒,浑身冷汗,呼吸困难,只能靠吸氧和止痛药缓解。
有一次,裴思安从昏迷中醒来,看着坐在床边、脸色同样苍白的裴思屿,忽然轻声问:“哥,你是不是也不舒服?”
裴思屿正在给弟弟掖被角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有,可能是照顾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骗人,”裴思安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执拗,“我看到你偷偷吃药,还总按着胸口。哥,你是不是得了和我一样的病?”
裴思屿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弟弟这么细心。他避开裴思安的目光,拿起旁边的水杯:“别胡思乱想,医生说我就是有点低血糖。”
可裴思安却不依不饶,抓住他的手不放:“哥,你告诉我实话。爸妈最近总是偷偷哭,你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是不是……是不是我的病没救了?”
看着弟弟眼底的恐惧和绝望,裴思屿再也忍不住,眼眶泛红。他握紧裴思安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思安,你会好起来的。哥会想办法救你,一定。”
“怎么救?”裴思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医生说,除非有心脏……”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眼睛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思屿:“哥,你不会是想……”
裴思屿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思安,”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沉重的嘱托,“如果有一天,哥不在了,你要替我活下去。”
“我不要!”裴思安猛地摇头,眼泪掉了下来,“我不要你的心脏,我要你好好活着!哥,你还有顾念念姐,你们还要考大学、结婚、过一辈子……”
“所以,你要替我完成这些。”裴思屿打断他的话,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和念念约定好了,要一起去同一所大学,一起过一辈子。我走以后,你手术成功了,就回到国内,以我的身份陪着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他和顾念念在老槐树下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人笑得眉眼弯弯。“你要记住她喜欢草莓味的棒棒糖,记得她数学不好,要耐心给她讲题,记得她怕冷,冬天要给她带暖手宝……”
裴思屿絮絮叨叨地说着,把顾念念的喜好、习惯一一告诉裴思安,像是在交代一件无比重要的使命。每说一句,他的心脏就抽痛一次,那些甜蜜的回忆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刀片,割得他鲜血淋漓。
裴思安哭着摇头,却被裴思屿按住肩膀。“这是哥唯一的心愿,”裴思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一定要答应我,替我守护好她,让她幸福。”
看着哥哥眼底的决绝,裴思安知道,他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哽咽着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哥,我答应你。我会替你陪着念念姐,会替你完成所有的约定。可是哥,我更想你能亲自去实现这些……”
裴思屿笑了笑,伸手擦去弟弟脸上的眼泪,自己的眼泪却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会的,”他轻声说,“以后,我的心跳会在你胸腔里跳动,我会陪着你们,看着你们幸福。”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滴答作响的声音。裴思屿坐在床边,看着裴思安渐渐睡去的脸庞,又掏出手机,点开顾念念的聊天框。她今天发来的消息还没回复,是一张她在图书馆刷题的照片,配文:“裴思屿,我今天又解出一道难题,等你回来奖励我呀~”
他指尖颤抖着,打下“加油,我的小姑娘”,却迟迟没有发送。最终,他删掉了消息,只留下一个沉默的对话框。
此时的他,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胸口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冷汗浸湿了病号服。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他不后悔,只要能让弟弟活下去,能让顾念念远离痛苦,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抉择,便是值得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洒在他单薄的身影上,勾勒出一抹决绝而孤独的轮廓。一场无声的牺牲,已经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