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纪事》晨序

6、第 6 章

　　小船继续摇摇晃晃地在平静的水面上前行，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摆动。清晨的天气还带着几分凉意，微风拂过，带来一丝湿润的寒意，尽管有阳光照在三个人身上，给几人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但也没有驱散掉多少寒意。海玥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神情有些萎靡，搂紧了怀里团成一团的衣服。连江和河一划着船桨搅动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
　　昨夜住宿的那家小旅店实在是有些破败，墙壁斑驳，床铺也只是用几块单薄的木板拼凑而成。本来就认床的海玥睡得十分不舒服，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酝酿出一丝困意，隔壁房间男人的呼噜声却一阵高一阵低地穿过墙壁，毫不留情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海玥烦躁地捂着被子，试图隔绝掉这恼人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合上眼睛。然而没过多久，店家养在后院的鸡就开始了打鸣，站在她的窗户外仰着脖子拼命地叫，彻底击退了她最后的一点睡意。
　　出发前，她恼火地盯着那只还在昂首挺胸满院子溜达的公鸡，要不是连江和河一拼命地拦着，她真恨不得把那只聒噪的鸡带回船上找个地方当午饭烤了吃，好出一口气。

　　连江和河一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后，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刻不停地划桨，稍微放松了下来，两人靠着船沿，不时地伸手推动船桨，让小船借助河水的力量向前驶去。
　　连江察觉到海玥发冷的样子，把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海玥接过来盖在身上，还带着体温的外套瞬间帮她挡住了一部分刺骨的寒意。随着时间推移，太阳渐渐升高，最终悬挂在头顶的正上方，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海玥苍白的脸色终于缓了过来。三人在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从昨晚的住宿聊到了今早那只公鸡的嚣张模样，连江模仿了几声公鸡打鸣的声音，引得几人捧腹大笑。
　　岸边的草丛里偶尔有几只野兔路过，它们一蹦一跳的，见小船划过时停在原地警惕地直立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晃了晃耳朵，又蹦着跳进更深的草丛里。海玥指着河岸的花草树木教两人辨别，偶尔水里漂过的水草也被她捞起来，展示给两人。

　　小船经过一处转弯，刚转过弯来，船身就被略显湍急的水流推着加快了前行的速度。海玥合上手里的笔记，抬头环顾四周，水面不算宽阔，两岸是看起来就很柔软的草地，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她转身从行李里取出一张烙饼，那是河一昨夜借用店家的灶台亲手烙的。烙饼放到现在已经变得有些干硬，金黄的饼面上还撒了不少芝麻，河一足足烙了十张又大又圆的饼。海玥掰下一块，送入口中，嚼了很久才勉强送下去，噎得她连忙拿起水壶灌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其余两人也是一边咀嚼一边往嘴里灌水，一时间，船上沉默的只能听到咀嚼和喝水的声音。
　　海玥看着河一，突然开口说道，“真的很顶饱。”
　　河一笑了笑，觉得海玥是在夸他。
　　连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河一脸上的芝麻说道，“吃一口饼喝两口水，可不是顶饱。”

　　突然出现在连江身后的一只蓝色手掌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丝毫没有引起几人的注意。紧接着，一颗同样蓝色的脑袋缓缓地从水里探出来，露出一双黑蓝色的眼睛，谨慎地扫视了一圈船上的三个人，随后又悄悄地沉回水中。藏在船底下的三个蓝色的身影如鱼一般围着船来回游动，船的另一侧又伸出了一只蓝色的大手，紧贴着船底缓缓向上移动，顺着河一搭在船边的衣角，沿着衣物的褶皱一点一点地向上轻轻摸索。
　　几人还毫无察觉，河一低着头专注地啃着手里的烙饼。
　　突然间，一个深蓝色的身影猛地从水下探出大半个身子，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河一的身后，快得让人看不清面容，只有一个模糊的蓝色轮廓，他猛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河一的后领。河一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那股力量拽着，快速地掉进了水里。
　　“河一！”连江惊呼，他甩开手里的饼，十指张开，拼命想要抓住河一的胳膊或者是腿，然而，他的指尖仅仅碰到了河一的鞋底，眼睁睁看着河一消失在面前。
　　“！！！”海玥也猛地起身一个箭步扑到船沿，急切地探出半个身子，船底的三个蓝色的身影灵活地晃了几圈，朝着深处游去。被拽着衣领的河一也跟着他们转了几圈，离水面越来越远。那几个蓝色的身影快速沉向幽暗的水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水面泛起了几圈涟漪后迅速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连江似乎对上了河一那双茫然无助的眼睛，像是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焦急万分，下意识想跟着跳下水追上去，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海玥赶忙拦住他，紧紧拉住了他的胳膊，“别急！”
　　连江看了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水面，转身焦急地问道，“怎么办怎么办？”
　　海玥匆忙从行李里翻出一个黄色的小包塞进怀里，对连江说道，“他们是水底鲛村的鲛人，下去的时候要小心一些，这个给你。”她又翻出来一个白色的小包，从里边拿出一把棉花递给连江，“鲛村的鲛人虽然什么能力都没有，但是也有一些负责守卫的鲛人会用声音蛊惑人，这里的鲛人都是被鲛城驱逐出来的。我们要小心点。”
　　她又在行李里摸了摸，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边倒来两颗棕色的小丸子，自己吞下一颗又递给连江一颗。转身把东西塞好，回头冲船后方点了点头，转向连江说道，“走。”率先跳进了水里。
　　连江也朝船后瞥了一眼，紧跟着跳了下去。

　　河水冰凉但并不刺骨，两人急速地向下游去。大大小小的水泡从河底翻涌上来，从两人身边滑过，又继续向水面涌去。连江紧跟在海玥的身后向下潜，他隔着衣兜握了握放在里边的刀子，四周的水随着他的动作钻进衣服里，又迅速地被挤了出来，带出一串串细碎的小水泡。穿着墨绿色衣服的海玥的身影在水光中若隐若现，莫名地让连江想起来了摇曳的海草。
　　这时，河底突然断断续续地传来了不太连贯的声音，像是有人吟唱的奇怪曲调从远处幽幽响起，渐渐向两人靠近。这忽大忽小的声音伴随着一串串细密的小水泡接连不断地打在身上，钻进耳朵里，带来一阵奇异的刺痛感，让有些走神的连江猛地回过神来。
　　前边的海玥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转回来拍了拍他的耳朵，连江顿时会意，连忙掏出早就被水浸湿的棉花，揉成两团塞进耳朵里。
　　断断续续的声音逐渐消失，周围回归安静，混在水泡中的海玥的身影，成了他唯一能捕捉到的焦点。

　　连江紧紧地跟随着海玥的身影，竭尽全力地向下游去。在水中如鱼一般游得飞快的海玥，让自认为游泳技术还不错的连江不得不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奋力地向前挥动双臂向后猛蹬双腿。连江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在河一被抓前自己已经吃了一多半的饼，差不多填饱了肚子，要不然自己早就饿得没有力气了。
　　河一被抓走时，从他手里飞出来的一小块饼不偏不倚地击中了自己的额头，这略显滑稽的一幕被连江选择性地忽略掉。

　　不知道游了多久，身体忽然间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四周的水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江麻木的四肢还在机械地重复着划水的动作，直到指尖接触到坚硬的东西时才猛然停了下来。他挣扎着翻了个身站稳脚，借着周围微弱的光线，勉强能够看清踩在脚下的松软泥沙和周围破败不堪的房屋。
　　海玥把耳朵里的棉花取出来，连江也跟着她的动作取出了棉花，他甩了甩胳膊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鲛村外边。”
　　“那鲛城也在这儿？”连江询问道。
　　“不在，鲛城在另一片水域里。鲛村除了村长全是犯了罪被驱逐到这的鲛人。”海玥转头瞥了眼连江，后者点点头，
　　“河一被抓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咱们去问问看有没有人看到。”海玥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几个小鲛人，他们刚才还蹲在那里玩泥巴，此刻却一个个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呆滞地望着海玥和连江的方向。几个小鲛人与他们的视线对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惊慌失措地转身朝着四面八方飞快地跑开。
　　连江点点头，伸手想要抓住一个跑得最慢的小鲛人，谁知对方回过头来，尖叫着给了他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脸上。等连江发懵的脑袋缓过来的时候，四周已经空无一人，他挫败地走回了海玥的身边。
　　“去找找看吧。”海玥轻轻摇头，甩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两个人沿着破败不堪的房子边走边观察，这些房屋大多数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有的墙壁残破到只剩下一小半，有的已经没有了房顶，有的甚至露出了建造房屋的木梁，四周一片残破的景象，几乎没有什么生气。偶尔从房子里钻出几个小鲛人，他们身上裹着破布，看起来十分瘦弱。这些小鲛人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他们，在他们试图靠近的时候又慌忙转身，飞快地跑回屋子里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