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纪事》晨序

7、第 7 章

　　连江挨个从外向内望去，目光扫过一间间残破的房屋，停在一处凄凉的屋子前。这间屋子只剩下半截木板门，房顶也塌了大半，从门外向里望去，屋内一片昏暗，几乎看不清四周的墙壁，只有从屋顶漏洞透下来的几缕光勉强照亮了门前的角落。斑驳的地上铺着一块破旧的垫子，两个小鲛人紧紧拥抱着蜷缩在上面，脸上写满了恐惧与不安，看到连江的脸浑身颤抖着往后缩了缩。稍微年长一点的小鲛人把另一个小的护在怀里，露出警惕的神情冲着连江呲了呲牙。
　　整张脸贴在门板上的连江认出这就是刚才打了自己一拳的小鲛人，他挤出了一个笑脸，结果两个小家伙更加惊恐，又往后退了两步。海玥伸手往后拽了一把连江，“别吓着人。”
　　海玥挂上亲切的笑容，往前走了两步，推开门打算进屋和两个小鲛人沟通。然而，在她温和的动作下，那扇门板却应声倒下，躺到了地上。
　　“……”
　　“……”
　　海玥略显尴尬地和连江对视一眼。小一些的鲛人突然伸手抓起地上的碗朝他们丢过来，砰的一声重重砸中了连江的膝盖。另一个小鲛人伸出食指，颤抖着指向他们，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大声嚷道，“你们是谁！”他的声音虽然响亮却带着明显的恐惧，一边嚷嚷着，一边紧紧搂着另一个小鲛人向后退，一直退到墙角，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连江揉了揉发疼的膝盖，小鲛人的嗓音沙哑，刺的他耳朵发疼。他伸脚把散在周围的碎片踢开，视线扫过两人，又看了看海玥。海玥站在一旁，被小鲛人的动作吸引了目光。她看到小鲛人食指指尖有一团小水珠正要汇聚成形，却在成功之前又向四处散开，变成细小的水珠落在地上，反复的失败让他急得眼泪在眼角打转。
　　海玥微微挑眉，对小鲛人的动作感到有些意外。
　　“请问一下，”她顿了顿，换上温和的语气，微笑着蹲下身，眼神在两个小鲛人黑黢黢的脸上来回打量，观察着他们的神情，“你们有没有看到刚才有几个大人从上边回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向头顶上方。
　　小鲛人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食指指尖还在重复地操作着聚在一起又分裂的小水团。在他身后，小一点的鲛人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点点头。
　　海玥从黄色小包里取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放在手心里递到对方眼前，“你能告诉我他们去哪里了吗？我把这个当作报酬送给你们。”
　　被那颗珍珠吸引的两个小鲛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眼里满是渴望。大一点的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然后迅速地伸手想要取走那颗珍珠。海玥却突然握拳，让他扑了个空。
　　“先带我们过去，这个就给你们。”
　　两个小鲛人稍作思索，点点头。小鲛人收回手，拉着另一个的手腕率先朝屋外走去，回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这边。”
　　海玥和连江跟在他俩身后，连江凑近她耳边悄悄问道，“他们这里和蚌城一样，珍珠也可以换钱？”
　　海玥点点头。
　　“哇。”连江发出低低地感叹，“我知道鲛人也产珍珠，他们没有吗？”
　　“鲛村的鲛人不会，他们的珍珠都被剥走了。”
　　“那真是残忍。”

　　河一被从小船上拽下来栽进水里时还是懵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绑架了开始挣扎的时候，已经离开水面有一段距离了。抓着他衣领的鲛人粗糙的手背贴着他的后脖颈，他拼命扑腾几下都没有挣开，河一从来没到过这么深的水下，心底里涌上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就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旁边游过来一个高大的鲛人，见他不停地扑腾挣扎，毫不犹豫地伸手朝他腹部挥去。传来的疼痛感让河一老实了一些，心里一边祈祷着连江和海玥快来救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谨慎地打量着周围。
　　向下游了一段距离，四周忽然响起了一阵低声的吟唱，顺着水流的翻涌传到了耳边，如同丝线一般缠绕在身上，一点一点地收紧，带来了丝丝缕缕的痛意，拉扯着每一寸肌肤。几个鲛人游动的速度变慢，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烦躁。抓着河一的那个鲛人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对两边的人说道，“去，把那个笨蛋的嘴捂上。”身边的两个鲛人点点头，立即向着那吟唱声传来的方向游去。不出片刻，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那声音戛然而止，身上的痛意也随之消失，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了水流的声音。
　　直到身体仿佛穿过了一层屏障，河一才落到了地面上，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拖着往前走，直到被丢进一间阴冷的牢房，他才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双腿站起来。
　　高大的鲛人粗暴地把他推进牢房，伴随着锁链哗啦的响声一把铜锁被牢牢扣在了门上。那鲛人转过身来，威胁了河一几句才离开。河一贴着木栏，目光追随着几个鲛人离开的身影，直他们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收回视线，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河一捂着阵阵发痛的腹部，他浑身发软，慢慢地，意识逐渐模糊，眼皮沉重得快要支撑不住。迷迷糊糊间，一个头发灰白凶神恶煞的老头握着一根皮鞭，出现在自己的对面，河一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后推来，将他推到了那个可怕的老头面前。眼见着皮鞭即将落下，他这才后知后觉的转身，拼尽全力向反方向逃去，身后传来了老头愤怒的叫骂声和皮鞭狠狠抽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别跑！回来！别跑！”
　　眼见着皮鞭就要落到后背上，河一猛地惊醒，迅速打量了四周一圈，发现自己依旧处在牢房里，带着几分庆幸地呼了一口长气。
　　那就是海玥说的舅爷爷吧，河一心想，心里的郁闷感倍增。
　　脑袋无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抽干了力气，河一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地面，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海玥和连江在两个鲛人的带领下穿过一片房屋，脚从泥泞的小路踏上了平坦的路面，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四周从破败的房子变成了一片外观相似的二层小楼，有序的排在道路两边，环绕着中间一座高大宽敞的院落。
　　小鲛人指了指那边，回头冲两人说道，“就是那里。”
　　“那是什么地方？”海玥问道。
　　“村长家。”小鲛人说完，冲海玥伸出手，蓝色的小手掌手心向上摊开，伸到她面前时还像催促似的上下晃了几下，海玥把握在手心的珍珠轻轻放了上去。小鲛人接过珍珠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然后拉着另一个小鲛人转身离开。
　　“等一下，”海玥突然出声叫住他们，两个小鲛人闻声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来。
　　海玥走到两人面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突然伸出左手，食指指向他们，指尖快速地凝聚起一小团水滴，手腕轻轻一抖，精准地砸在了两个小鲛人的脑门上。
　　啪。啪。
　　两个小鲛人被水滴砸中了脑门，吃痛地捂住脑袋怒瞪海玥。海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转身拉着连江跑到墙的另一侧。两个人停下脚步，连江强忍着笑探出半个身子，直到确认那两个小鲛人彻底离开才转回身。
　　“你干嘛欺负小孩啊。”连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伸了半天手连个水弹都弄不出来，”海玥笑着摇了摇头，“我教教他。”

　　两人止住笑，连江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问海玥接下来该怎么办。海玥低下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我估计河一很可能被抓了进去。”
　　连江点点头，“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抓河一？”视线在自己和海玥之间来回，有些不解。
　　海玥摇了摇头，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
　　她踮脚朝院子里看了看，目光落在了院子中间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柱上。她若有所思地指着那根铁柱，说道，“我以前在书上看过，鲛人擅长使用各种刑罚，行过刑的犯人往往会被关进特制的铁笼子里挂在外面示众。你说，那根柱子像不像是挂笼子的？”
　　连江也伸长了脖子看了看，那根铁柱高出院墙许多，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楚。他一边观察，一边在琢磨着海玥刚才的话，越想越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仿佛那根柱子上真的挂着一个小笼子，里边装着可怜兮兮的河一。他心头一紧，拉着海玥的胳膊说道，“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去那儿看看。”
　　海玥没有跟他走，反而拉着他毫不犹豫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围着院墙转了一圈才停下。
　　“？”连江眼中闪着几乎快要化为实体的疑惑。
　　“我们从这里翻进去。”海玥说道。这个院墙比她家的墙高出不少，连江看了看，觉得如果海玥踩着自己的肩膀应该可以顺利翻过去，到时候她再从上面拉自己一把就行。他没有过多犹豫，冲海玥点点头，稍稍屈膝蹲下身子，双手扶住膝盖，“来，你踩我的肩膀先过去，”他话音刚落，海玥已经坐到了墙头上，她迅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立即弯腰冲连江伸出右手低声道，“快，抓住我的手！”
　　连江伸出手，却没能够到海玥的手。海玥见状微微俯身，让自己的上半身更加贴近墙头，手指向下伸试图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连江抿了抿嘴唇，稍稍屈膝，借助腿部力量猛地向上跃起，终于抓住了海玥的指尖，借着这股力量，稳稳地攀上了墙壁。
　　双脚落地的连江扶着墙壁，刚想开口便被海玥拉着，躲到了一个半人高的砖塔后方。两人借着砖塔顶端火把的亮光，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观察这个院子。这座院子比外边看起来更大一些，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样式相同的砖塔，火光连成一片，照亮了整个院子。在他们的右前方，一根粗壮的铁柱矗立在院子中央，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偶尔有几个穿戴整齐的仆人模样的鲛人，或端着东西或垂着双臂走过。院子正中央并列着两座小楼，每扇窗户都亮着灯，透过窗户隐约看到有人影在屋内走动。其中有一间屋子的窗户大开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鲛人探出身来，目光扫过院子里，随后轻轻关上了窗户。
　　两个人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努力把身影隐藏在火光的阴影之中。海玥的目光最终投向了一个方向，悄悄地拉着连江紧贴着墙壁向柱子挪过去。两人同时抬起脚，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旁边的砖塔背后，稍微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接着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没有异常后继续朝下一个砖塔迈出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