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纪事》晨序

8、第 8 章

　　河一贴着冰冷潮湿的牢房墙壁，过道两侧昏黄的灯光仅仅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区域，四周的牢房里，时不时传出来呼噜声，叹气声和模糊不清的叫骂声，在夜晚显得格外压抑。没过多久，两个守卫模样的鲛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用木棒挨个敲打两侧的牢门，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音。河一闭上眼，困意如潮水般袭上来，逐渐淹没了他的意识。

　　灰色头发的老头又一次举着鞭子出现在面前，他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河一忍不住哀叹一声，转身拔腿想跑。
　　“跑什么跑！没用的东西！”鞭子重重地甩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想当年老子我打败了多少个鲛人！”河一迈出的脚步顿住，一脸困惑地转过脑袋。
　　“过来！你这个没用的小兔崽子！”

　　“这个给你。”
　　一个压低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海玥和连江同时停下脚步，警惕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身材高大光着脚的秃顶鲛人，把手里展开的纸包递到对面扎着辫子的女鲛人面前，纸包里放着一些食物。女鲛人看了看纸包，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往回推了推。她抬起头冲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饿，还是你吃吧。”
　　话音刚落，肚子便发出咕咕的响声。
　　女鲛人捂住肚子，尴尬的红晕迅速爬满了蓝色的脸庞，连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替她感到尴尬。
　　男鲛人再次把手往前递了递，女鲛人眨了眨眼，目光在纸包上停留了一下，一把抓住了里边的食物。紧接着，她快速地转身，蹲下身子，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随即张嘴吃了起来。
　　“……”
　　“……”
　　“……”
　　和蹲下的女鲛人四目相对的连江海玥猛地愣住，三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连江最先回过神来，赶紧抓住海玥的手臂向后退去，从砖塔的侧面绕到了背面。
　　女鲛人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本来还带着几分尴尬的表情变成了疑惑，她蹙起眉头，缓缓站起身，伸长脖子看向两人藏身的地方，男鲛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同样望向了这边。

　　完了。
　　海玥和连江心头一沉，尽管看起来对方只是个普通的仆人，但是那个男鲛人健硕的身躯和紧绷的肌肉让两人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更别提身边还有个拖后腿的，海玥飞快地想着对策，顺带瞪了眼旁边贴着砖塔不敢动的连江，连江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听到脚步靠近的声音，两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得汗毛倒竖。海玥警觉地竖起耳朵辨别声音的方向，示意连江往左边移动，连江后背紧贴着粗糙的砖塔，小心地跟随海玥往左边挪了几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挪到了砖塔的另一边。
　　女鲛人和男鲛人走到砖塔附近，四处观望了一阵，确认没有任何异常之后，女鲛人这才把剩下的食物塞进嘴里，抹了抹嘴角转身和男鲛人一起离开。
　　连江和海玥深深吸了一口气，两人轻轻拍了拍胸口，站在原地侧耳倾听，直到确认周围再也没有动静，才继续朝着铁柱子的方向前进。

　　粗壮的柱子矗立在前方不远处，上面雕刻着细密的花纹。两个人贴在砖塔后边，小心翼翼地从柱子背面绕到了侧面。
　　连江望了望柱子，又瞥了一眼海玥，满心疑惑地问道，“这个？”
　　原本以为柱子的另一侧应该挂着传闻中装着犯人的铁笼子，此刻却出乎意料地只垂下了一只巨大的铁钩。铁钩上仅仅挂着一面黄色的旗帜，上面绣有两个衣着华丽的蓝色鲛人，他们相对而立，共同托举着一颗圆润硕大的珍珠。
　　那颗珍珠泛着的光随着四周砖塔里的火苗忽明忽暗，一下一下地晃进了海玥的眼里。
　　珍珠！
　　她突然灵光一闪，紧紧抓住连江的胳膊把他拉近自己，急切地低声说道，“是珍珠！”她把连江往墙边用力拽了拽，说道，“河一身上有我舅爷爷的珍珠！”
　　连江点点头，“我知道。”
　　“不一样，”海玥摇头，露出复杂难言的表情，“我舅爷爷当初因为行事过于叛逆，有很长一段时间被逐出了家门，还因为犯事受过刑。”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据说他当初在外边的时候得罪过鲛人，珍珠上被鲛人留下了一种特殊的印记。后来重新回到了家里，他的灰珍珠本来就不是很亮，”她指指自己又指指连江，“灰珍珠本来就比较少见，加上他那被鲛人留下的印记，可能一到附近就被盯上了，所以河一才被他们抓走。”
　　连江恍然大悟，“你舅爷爷当年是怎么得罪鲛人的？”
　　海玥摇头，“不知道，他从来不跟别人说。”
　　“那你就这么随便把珍珠给河一了。”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海玥低声回应，“舅爷爷比较暗，不太吸引人。”
　　两人沉默不语，一时间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你个没用的东西！”灰白头发的老头坐在椅子上，手掌重重地拍在扶手上。听河一说自己被鲛人丢进牢房，老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花白的胡子都快要一根根炸起来。
　　“老子我不是为了给你这种没用的东西充面子的！”老头怒气冲冲地指着河一的脑袋，“你动手啊！就这破牢房谁没来过似的！有什么可怕的！”
　　“您来过？”河一蹲在地上仰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咳咳。”老头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脸转向一旁，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滚吧。”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沉睡的河一靠在墙上的脑袋换了个方向，小声嘟哝了两句。

　　连江左顾右盼，仔细打量着四周。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从远处走过来的女鲛人，轻轻推了推海玥。
　　“要不然问问她？”
　　海玥顺着连江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刚才那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鲛人正垂着头朝这个方向走过来。眼底的消沉退去，海玥微微扬起下巴，点点头，“好主意。”
　　女鲛人垂着脑袋，神情有些黯淡。她听说今晚村长要召开一场重要的会议，刚来不久的她本应该打扫房间，却被赶出来巡视院子，连晚饭都没领到。幸亏那会儿队长悄悄地拿了一些食物给她，让她不用再为晚饭发愁。队长真是个好人，她默默地想着，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
　　一只大手从黑暗里伸出，猛地把她拽了进去。女鲛人脸上的笑还来不及褪去，就被一只厚实的手掌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她扭动身体下意识地奋力挣扎，但被对方箍紧了脖颈，她惊恐地瞪大双眼，试图辨认出抓着她的人。
　　连江用胳膊紧紧勒住女鲛人的脖颈，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手忙脚乱地拽着她往墙角退去。
　　“轻点轻点，”等在墙角的海玥见那女鲛人眼看着就要翻白眼了，急忙上前拍了拍连江的胳膊示意他松开一些。
　　连江松开手臂，凑到女鲛人耳边，压低了嗓音威胁道，“不要叫，不然打死你。”
　　女鲛人慌乱地点了点头，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惊慌，她颤抖着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海玥。
　　连江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
　　女鲛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里闪烁着惊恐，刚准备张嘴大喊就被对面海玥指尖飞射出来的水滴砸进了嘴里，她吃痛的闭上嘴瞪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海玥指向女鲛人捂着嘴巴的手，开口问道。
　　女鲛人捂着嘴不住地摇头，海玥见她不说话，手指缓缓向下，对准了她的胸口，指尖开始凝聚起水滴。
　　“小胖小胖。”女鲛人赶紧开口，发出嘶哑的声音。
　　“唉？”连江微微一愣，低头瞥了她一眼，感到有些意外，又反复打量了她几眼。
　　这个女鲛人的声音与外貌不太相符。
　　小胖抬头瞪他一眼，“看什么看？”粗哑的嗓音稍微变细。
　　连江摇摇头，觉得可能是海玥的水弹威力比较大，把小胖的嗓子砸得这么粗。
　　“你是守卫吧，你们今天有人出去带回来了一个人，”海玥没有动，指尖依旧指着她的胸口，“带到哪去了？”
　　小胖没有说话，闭着嘴转头看向一旁。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刚才那个男的偷拿东西给你吃的事告诉那边，”海玥一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二层小楼，“我还要告诉他们，你偷了这个。”另一只手掏出来一颗圆润光亮的小珍珠。
　　“我没有！队长才没给我偷东西吃！”小胖低声反驳道，赶紧捂上嘴巴。
　　连江和海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请你不要告发队长，他是个好人。”刚才还有些气势的鲛人缩了缩肩膀，语气近乎哀求，眼神牢牢地被海玥手上的小珍珠吸引。
　　那比她干一辈子活的工钱都多。

　　鲛村的鲛人没有珍珠，在村长的长期剥削压迫下，连工资都少得可怜。哪个鲛人若是被发现私藏了一颗珍珠，就会被丢进牢房，遭受难以想象的酷刑，不脱层皮都出不来。她要是犯了错被发现，更是要连带着一同巡逻的人受罚。小胖心中涌上一阵恐惧，脑海里浮现出那带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身上的场景。她不仅担心自己要遭受惩罚，更害怕会因此连累到队长。

　　眼见小胖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海玥在她面前晃了晃小珍珠。珍珠不仅是装饰品，还是蚌族和鲛人的硬通货，如果能偷偷出去拿到岸上换钱，那这一颗珍珠换来的钱足够让眼前这个瘦小的鲛人大半辈子里衣食无忧。
　　“我都说我都说。”
　　海玥点点头示意她开口。
　　“今天出去巡逻的小队是抓了个人回来，”
　　“在哪儿？”
　　“地牢里。”
　　“为什么抓他？”
　　“我不知道，”小胖眼神飘向一旁，“我只听见他们说什么机会来了。”
　　连江赶紧问，“那地牢在哪儿？你们都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带我们去地牢。”
　　小胖赶紧摇头。
　　“真可惜，”海玥把珍珠收起来。“本来还想当成报酬送你的。”
　　小胖内心有些动摇，但仍旧保持着沉默，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海玥握着珍珠的手上。
　　海玥抓住她的胳膊，对连江说道，“我们还是带她去见村长吧，”接着便做出了准备离开的动作。
　　小胖赶紧挣扎着往后退了退，“不要！”
　　“唉，那个男鲛人也惨喽。”连江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往前迈了一步。
　　小胖一听，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连连摇头。
　　“求求你们了，别去。”
　　海玥转过头看向她，突然靠过来，“莫非你喜欢那个男鲛人？”
　　小胖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蓝色的脸颊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海玥摇摇头，连江见她这样也跟着晃了晃脑袋，“看来这辈子是没戏了。”他拍了拍小胖的肩膀，装作遗憾地说道，“等下辈子吧。”
　　小胖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重新抬起头时抹了抹眼角，“你们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告诉村长，我可以带你们去。”
　　连江赶紧点头，“行行行，快带我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