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纪事》晨序

9、第 9 章

　　小胖带着他们贴着墙角前进，绕过两栋二层小楼，停在了一片不起眼的草丛前。她俯下身子摸索了一会儿，抓住一个锈迹斑斑的深色金属把手，轻轻向上提起，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一个正方形的暗门被掀开，露出了一排简陋的台阶，一直向下延伸，底部暗黄的灯光时明时暗。小胖站在原地，指着台阶说道，“就在底下，你们过去吧。”说完，她便不再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你先下去。”海玥语气坚定，伸手把她拽到身前，往前推了一下把，示意她带头。
　　小胖迟疑地转过头，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张开嘴巴似乎想要争辩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出声，无奈地踏上台阶，海玥和连江警惕地跟在她后边。
　　踏上那破旧的木头台阶，每走一步都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裂开。两人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尽量放轻脚步，生怕惊动了别人。小胖那如蹼一般的脚板踩在上边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带着两个人顺着木台阶走下去，拐到了台阶后边。
　　昏暗的地下，狭窄的通道两侧紧紧贴着一个个小小的牢房，里边关押着不同的人。三人沿着潮湿的通道前行，目光扫过每一间牢房，直到转过两个弯，才在角落的一间牢房里看到了挤在墙角双眼紧闭张着嘴巴的河一。
　　“河一！河一！”见河一闭着眼睛，连江还以为他受过了刑，急切地冲过去抓着栏杆喊他。
　　河一睁开眼还以为是在做梦，抬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转头看到连江的身影大吃一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木栏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连江伸进来的手。他心跳得厉害，警惕地朝通道两边看了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有没有揍你？”连江见他似乎没什么大碍，放心不少。
　　“没有。”河一摇摇头，“他们让我躺在木板上，对我肚子拍了几下就把我扔进来了。”
　　“？”
　　海玥凑近仔细地端详了河一片刻，轻轻拍了拍他们紧握的双手说道，“放心吧，没有大事。”随后她直起身来，指着挂在牢门上的那把铜锁问小胖，“钥匙在哪？”
　　小胖站在那里，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在几人之间游移不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她的目光定格在海玥腰间的佩剑上，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抬起手指向那把剑，声音里带着试探问道：“你会用剑吗？”
　　海玥被小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有些愣住，她不太明白她究竟想表达什么，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的念头。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手覆在剑柄上。
　　“你也会？”小胖目光转向连江，看他腰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不认为这个人有多厉害。连江见状，也点了点头。
　　“那你的剑呢？”
　　连江隔着口袋拍了拍里边的短刀。他没有海玥厉害，但小刀也能派上用场。
　　“你问这个做什么？”海玥反问道。
　　小胖见两人都点头确认，心里似乎打定了主意。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和语气都从犹豫转为坚定，向前迈了一小步，她开口道，“我不要珍珠了，只要你们肯帮我们换个村长，我就给你们钥匙。”她的话中透露出一丝恳切和期待。
　　“？？”几人面面相觑，连江不可置信地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你们村长？为什么？”
　　“他对我们真的非常差劲。”小胖的声音有些气愤。他们这些被剥夺了珍珠的鲛人后代本来也不指望能离开鲛村生活，只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足够了。然而，新来不久的村长却对他们极其苛刻，不仅夺走了他们居住的房屋，还强行拆散了原本完整的家庭。她的丈夫只因为偷偷藏了一块吃剩的窝头，就被施以酷刑，最终惨死。为了活下去，她自己为也不得不忍痛离开两个儿子，来村长这里接替丈夫继续工作，每天只能吃一些馊饭。更令人心寒的是，村长还以给他们提供了饭食为借口，扣掉了大部分工钱。和她一起在这里工作的同伴们，也三天两头地受到各种不公平的惩罚，队长为了维护他们，更是承受了许多刁难和责罚。已经半年多没有见过两个儿子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小胖眼里噙满了泪水。
　　她的同伴们私下里决定要推翻这个村长，打算让队长来接替这个位置，起初队长担心行动的风险不愿意接受这个提议，但是在同伴们反复的恳求和劝说下勉强同意了他们的计划。尽管大家心中都不知道是否能成功瞒过鲛城，但他们依然抱着坚定的决心。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赶走这个村长，重新过上安定生活，就足够了。
　　见她这副模样，海玥几人还是有些犹豫。
　　“我们已经有计划了。”小胖抬眼。
　　“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连江点头，“但是饭都不给吃，倒是该打一顿。”
　　“好，那你们等等我。”小胖说完话转身离开，见她走远，河一吸了吸鼻子开口，“她身上还有肉味呢。”
　　“估计是那会儿队长给她肉了吧。”连江边说边仔细地上下检查了一遍河一，确认他身上确实没有受伤才继续说道，“那个队长倒是看起来厉害一些。”
　　海玥点点头，从小瓷瓶里倒出来一颗小药丸递到河一面前，“这个你吃了。鲛人应该是想取你身上的珍珠才把你绑来的。”
　　河一伸手捏起那粒小药丸丢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立马从舌头上散开，迅速抽干了口腔里的水分。
　　“……”河一用力地砸吧砸吧嘴，让费劲分泌出来的口水冲淡那股苦味。
　　“我们怎么给他们换村长？”几人坐到了牢房外的地上，连江提出了疑问。
　　海玥摇摇头，“你答应的。”
　　“不答应她怎么救河一出来。”
　　“你看起来很有把握。”
　　“我装的。”
　　河一开口道，“她不是说他们有计划了吗？”
　　“他们不能自作主张换村长吧。”
　　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
　　“谁知道呢。”
　　“到时候再说吧。”
　　“反正不可能是咱们当村长。”
　　连江话音刚落，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轻声笑了起来。

　　过了许久，小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海玥和连江听到声音，几乎同时坐直了身子，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小胖的身影在昏暗的通道中逐渐清晰，她身后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鲛人，随着距离拉近，他精干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显现，逐渐向几人靠近。
　　海玥一只手摸上佩剑，一只手在背后握拳。连江伸进衣兜里握住那把利刃，河一蹲在地上紧张地抓着围栏，双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看了看海玥和连江，双眼紧紧地盯着着小胖。
　　跟在小胖身后的男人终于完全显露出身形，昏黄的光洒在他蓝色的皮肤上，泛起一层暗淡的光泽。原来是那个被小胖称作队长的鲛人，连江看着他，发现他比从远处看着更壮一些。队长微微侧身避开墙上的火把，稳步走到几人面前站定。他那双略微下垂的眼睛扫过几人，带着难以捉摸的深意，开口说道，“小胖刚才来找我，求我放他出去。”说话间，他指了指蹲在围栏后的河一，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稍作停顿，继续开口说道，“我可以放他出去。”
　　他解下挂在腰间的钥匙串，摆弄了一番取下一把暗色的钥匙，“如果可以换我们自由，我可以给你。”
　　海玥点点头，“我们可以试一试，但是能不保证成功。你们打算怎么办？有村长人选了吗？”
　　队长点点头，指了指自己，“我。”
　　“那鲛城能同意吗？你们鲛村的村长不都是从鲛城来的？”
　　“我有办法。”
　　“哦。”几人点点头。
　　队长刚把钥匙插入锁孔，却突然停下动作。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臂猛然抬起，五指迅速收拢成拳头，裹着劲风狠狠砸向几人。海玥和连江很快反应过来，同时侧身躲开，紧接着，海玥手腕一转，挥剑劈去。
　　他敏捷地侧身一闪，险险避开了海玥挥来的剑，剑尖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掠过。连江的刀光紧跟着直冲他的面门而来，他身形一晃勉强躲了过去。在他重心未稳的刹那，一枚水弹迎面袭来，狠狠击中了他的面门，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他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狼狈地仰面朝天倒下。海玥迅速上前，单膝狠狠压住他的胸口，剑尖抵在他的咽喉处，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连江蹲在一旁，一把紧紧抓住小胖的胳膊，刀尖抵在她颤抖的脸上，厉声质问道：“说，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河一扒着木栏，紧张地注视着外边。
　　队长挣扎着做出投降的姿势。“不干什么，我认输。”
　　海玥不相信他，把剑尖向里推了推。
　　脖颈渗出细细的血丝，队长面色不变，轻叹一声，语气中透着深深的疲惫，他缓缓说道，“虽然不想再等了，但是我们还没有完整的计划。”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头顶，“你们看起来是有些本事，我不会再攻击你们。”
　　海玥瞪大双眼，仔细地审视着他的神色，在确认他没有异样后才站起来。她抬起脚踢了踢他的腿，用这个带有命令意味的动作示意他起身去打开牢门。
　　队长翻了个身，艰难地爬了起来，粗布衣服上沾满了灰尘，看起来十分狼狈。他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脖子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把牢房门打开。
　　连江放开小胖，冲了过去。
　　队长摇摇头，低声说道，“我的家人都在村长手里。”他看了一眼靠着墙惊慌失措的小胖，对方眼中满是担忧和恐惧。他伸出手把小胖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俯身凑到对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悄悄说了句话。
　　他的动作没有逃过海玥的眼睛，海玥站在一旁，内心隐隐升起一丝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看到兴奋的连江从牢房里拉出河一，两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让她的不安又稍稍消散了一些。
　　钥匙还给队长以后，被他重新挂回腰间，他转过身带领几人向外走去。
　　连江搀扶着刚放松下来腿还有些发软的河一，步履轻松地跟随在海玥身后，一同跟着队长和小胖向外走去。海玥走在最前面，目光不时地落在队长和小胖的背影上，心里暗暗猜测队长刚才对小胖说了什么，一边仍保持着警惕环顾阴暗的牢房。
　　狭小阴森的牢房外的木栏随着昏暗的光线变化逐渐扭曲变形，如同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直勾勾地对着路过的人们。只有零星的几间牢房里关押着犯人，他们一动不动地或是躺在地上，或是蜷缩在墙角，刚才外面的动静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对外界的变化毫无反应。
　　几人即将踏出地牢的时候，队长突然停下脚步，紧紧握住小胖的手。他低下头侧过脸，目光再次望向海玥，低声重复道，“我的家人在村长手中。”
　　撞上他那复杂的神色，海玥脚步一顿，心中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