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不语 晚意知风》堇语未夙

23、黑框眼镜

　　周日清晨的风裹着初冬的凉意，卷着梧桐叶在窗棂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向晚意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屏幕上跳出江彻的消息，时间显示七点半：【医院八点半开门，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她指尖顿了顿，视线扫过床头柜上那副碎了镜片的细框眼镜。镜片裂成蛛网，镜腿歪成诡异的弧度，像一道狰狞的伤疤，瞬间将她拽回昨日的噩梦——陈老师粗糙的手掌攥着她的手腕，黏腻的触感擦过腰腹，窒息感和恶心感铺天盖地涌来。被触碰过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灼痛感，她下意识地蜷缩手指，指尖微微发颤。

　　深吸一口气，晚意强迫自己启动心理脱敏的技巧：闭眼，聚焦于鼻尖的呼吸，将那些翻涌的恐惧拆解成细碎的片段，再逐一归置到意识的角落。数息过后，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掌心的冷汗也慢慢干涸。

　　她刚回了个【好】，卧室门就被轻轻推开，向妈妈端着温牛奶走进来，眼底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后怕，声音里满是心疼：“醒了正好，我跟你一起去换药。顺便去眼镜店，你那副眼镜都碎成那样了，没个眼镜看黑板多费劲，以后上学记笔记也不方便。”

　　晚意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犹豫着开口：“妈，江彻已经在楼下等我了，他说要陪我去。”

　　向妈妈端着牛奶的手顿了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她想起昨天狼狈的女儿与江彻紧紧牵着的手，想起江彻满眼的心疼。作为一个母亲，她心里既有对江彻的感激，又有几分少女家长的微妙顾虑。但转念一想，终究是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她沉默几秒，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行吧，那我也跟着，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

　　拗不过母亲的坚持，晚意只能给江彻发了条消息说明情况，末了加了句【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江彻的回复很快，带着一贯的沉稳：【没事，我等你们。】

　　医院的换药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向妈妈看着医生小心翼翼地拆开晚意掌心的纱布，看着那道还渗着血丝的伤口，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不住地念叨“轻点”“再轻点”。江彻站在走廊的窗边，目光落在向晚意微微蹙起的眉头上。他的手伸进外套口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痛感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后怕。满脑子都是昨天他破窗而入时见到的那几乎破碎的表情，悔恨的浪潮如根根细刺，密密麻麻扎得他心口发闷。

　　换完药，新的纱布将掌心裹得严严实实，向妈妈执意拉着晚意去了街角的眼镜店。店里的暖光落在一排排镜框上，向妈妈绕着货架转了两圈，最后拿起一副哑光黑框眼镜，不由分说地架在向晚意的鼻梁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地点头：“这个好，看着朴素又大方，像个安安静静爱学习的乖学生，比你之前那副看着更亲和。”

　　晚意对着镜子眨了眨眼。镜片是防蓝光的树脂款，哑光黑框妥帖地架在鼻梁上，瞬间中和了她眉眼间原本带着的凌厉锐气。以前的细框眼镜衬得她眼神清亮又带锋芒，哪怕安静坐着，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却从不会让人觉得她心思不在学习上；可这副黑框不同，它遮住了她眼底过于锐利的光，衬得她原本就清秀的五官柔和了许多，露出的眼底干净得像一汪清泉，整个人看着温顺又乖巧，活脱脱就是个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邻家女孩。她抬手摸了摸镜框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心里竟莫名觉得妥帖。

　　从眼镜店出来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晚意远远就看见江彻站在路边，脊背挺得笔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外搭一件校服外套，眉眼间是惯常的内敛沉静。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有一瞬的停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只是眼神比平时柔和了些许。

　　三人往停车场走，向妈妈热络地和江彻聊着天，问他最近的模拟考成绩怎么样，要不要周末来家里一起补习，言语间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晚意跟在旁边，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脸颊微微发烫，总觉得江彻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的脸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向妈妈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打开驾驶座车门坐进去，晚意和江彻则先后上了后座。

　　车厢里只剩下向妈妈偶尔哼起的老歌，以及发动机轻微的嗡鸣。两个孩子并肩坐在后座，谁都没有说话。晚意偏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黑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细碎的光，余光却能感觉到身旁少年清冽的气息。江彻则垂着眸，视线落在自己交握的手背上，只是偶尔会有极轻的抬眼，目光在晚意的侧脸上短暂停留，又迅速收回。空气里的微妙，像初冬午后的阳光，温和，却带着让人心里发痒的暖意。

　　车子稳稳停在晚意家门前，铁艺栅栏上爬着的藤蔓还带着初冬的枯意。向妈妈热情地留江彻进屋喝杯热饮，江彻礼貌地婉拒了，只说还有事要忙。

　　他目送着向晚意走进自家院门，看着那扇雕花铁门缓缓关上，才转身朝着隔壁走去。

　　晚意刚走进卧室，手机就震了一下。点开屏幕，是江彻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黑色镜框，看起来很柔和。】

　　她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摩挲着鼻梁上的黑框，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手机屏幕上，暖得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