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不语 晚意知风》堇语未夙

25、图书馆里的绝望

　　周三下午晚自习前。

　　图书馆三楼的阅览区安静得能听见翻书的沙沙声。窗外的梧桐叶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蓝色的天空，南方的干冷裹着风意钻过窗缝，带着一股浸骨的凉，夕阳透过玻璃斜斜地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却半点暖不进人心里。

　　向晚意抱着一摞数学卷子找座位，身上穿着件浅粉色的连帽羽绒服，拉链拉到了下巴，带着半截兔绒手套的手指冻得微微泛红，脚步顿在靠窗的位置。江彻坐在那里，身上是一件墨灰色的羊绒针织衫，外面套着件简约的黑色短款羽绒服，料子一看就极好，低调的暗纹在光线下隐约流转，版型利落又衬得他肩线清隽挺拔，是母亲上周从国外寄回来的。他面前摊着一本物理竞赛真题集，手边放着一杯没开封的柠檬水，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像是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

　　他对面的座位空着，晚意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走过去，把卷子放在桌上，尽量不发出声音。

　　江彻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睫纤长，落着一层浅浅的光影，鼻梁高挺，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目光在她怀里的数学卷子上停留了一瞬，又低头继续演算，只是握着笔的手，速度慢了半拍。

　　“这道题……”向晚意翻开卷子，对着最后一道压轴题皱起眉，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声开口，“辅助线的做法我试了两种，都卡壳了。”

　　江彻没说话，只是伸手，示意她把卷子递过去。谢谢

　　向晚意连忙把卷子推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的草稿纸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字迹清隽有力。江彻的指尖点在题目里的一个隐藏条件上，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到周围的人：“这里的中点条件，能构造中位线，和你之前画的辅助线结合，就能把分散的条件串联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温热的气息拂过纸面，向晚意的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头，顺着他指的方向在草稿纸上画起来，羽绒服的帽子滑下来，露出的耳朵尖儿却被窗缝漏进来的干冷风吹得发僵。

　　“原来是这样！”她恍然大悟，笔尖在纸上划过，思路瞬间清晰起来，眼底亮闪闪的，抬头看向他时，笑容干净又明亮，“谢谢你，江彻。”

　　江彻看着她的笑容，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把柠檬水推到她手边：“给你的。”

　　旁边座位上的女生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们，又飞快地低下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着南方初冬的干冷，却吹不散阅览区里的安静与温柔。期末考前的紧张，好像在这一刻，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闭馆的铃声快要响起时，晚意准备选两本侦探小说回家解解乏。管理员张阿姨正在整理小说区最角落的书架，她的手拂过散落的几本精装书时，张阿姨忽然顿住，低低地发出一声疑惑：“咦？……”

　　声音很轻，却刚好被走近的晚意听见。她脚步一顿，顺着阿姨的目光看过去——那排书架最底层的隔板微微翘起，边缘有明显的裂痕，几本厚重的书被胡乱地堆在积了薄灰的地板上，而阿姨的掌中，正躺着一枚沾着泥土的银色校徽。

　　“阿姨，怎么了？”晚意走过去，目光落在那枚校徽上。校徽的纹路很熟悉，是本校的款式，只是上面沾着的泥土湿润黏腻，和图书馆里干燥的空气格格不入，更扎眼的是，校徽边缘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凹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狠狠砸过，凹痕里还嵌着一点暗红色的锈迹。

　　张阿姨皱着眉，把校徽翻过来，看着背面刻着的名字，语气更疑惑了：“这是苏亦舟的吧？这孩子之前在馆里做了大半年义工，手脚麻利，每次都把书整理得整整齐齐，上周他请假之后就没再来过。我记得他这枚校徽是校庆定制款，背面还刻了专属编号，怎么会带着这么深的痕，落在这种地方？

　　她的话没说完，晚意已经蹲下身，目光扫过翘起的隔板和散落的书籍。隔板的裂痕边缘参差不齐，带着被反复撬动、掰扯的毛边，不像是外人刻意破坏，反倒像有人把这里当成了情绪的宣泄口，用拳头和蛮力一下下砸出来的。

　　就在这时，一股狂风猛地从窗缝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直接将窗边的蓝格窗帘掀得老高。

　　晚意的视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拽过去，瞳孔骤然一缩——窗帘遮住的那面白墙下方，密密麻麻全是球鞋的鞋印。鞋印深浅不一，有的只是浅浅一抹灰痕，有的却带着狠狠踹过的力道，连墙皮都被踢得剥落下来，露出里面斑驳的水泥底色，狰狞得触目惊心。地板上的脚印纹路磨得快平了，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的旧鞋。更让她心头一沉的是，那些散落的书，书页边缘都留着深深的指痕，有的甚至被指甲抠出了破洞，像是有人攥着书脊，把满腔的委屈和愤懑都狠狠砸在了书页上。

　　干冷的风还在往屋里灌，吹得书架上的书脊哗哗作响，原本安静的角落，忽然生出几分说不出的压抑。书架后方的墙壁上，还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小字，被灰尘盖了大半，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是“凭什么”“不想活了”的字样，笔迹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

　　晚意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还坐在窗边的江彻。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正朝着这边看过来，目光落在她和张阿姨之间，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晚意朝他招了招手。

　　江彻起身走过来，脚步很轻，没有踩乱地上的痕迹。他蹲下身，视线先落在脚印上，又移到校徽的凹痕处，最后停在隔板的裂痕和墙上的刻字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吃惊——那些刻字的力道又重又急，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绝望。

　　张阿姨的目光在墙上的字和地上的狼藉之间转了一圈，脸色渐渐发白，声音也跟着发颤：“这……这不会是苏亦舟写的吗？这孩子该不会是想不开，有什么危险吧？”

　　“苏亦舟？”

　　江彻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尾音比平时多了一丝极淡的停顿。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晃了晃，浮现出一张长着青春痘的脸——是他们班的同学，一个不太熟悉的同学。记忆里他总是低着头，抱着书贴墙根走的男生，校服洗得发白，说话时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好像生怕惊扰了谁。

　　他的记忆忽然被拽回上周的黄昏。

　　那天他刚跑完步，到操场后面的小树林附近散散气儿，没走多久就撞见几个高个子男生把一个瘦小的身影堵在歪脖子槐树下。那人怀里的练习册散落一地，被人一脚踩在上面碾了又碾，正是苏亦舟。他缩着肩膀，头埋得很低，后背绷得像一张快要断裂的弓，连挣扎都带着几分不敢。

　　“臭小子，敢告我们在图书馆的书上乱涂乱画？”领头的男生揪着他的后领往树上狠狠一撞，闷响听得人心头发紧，“真当自己是个义工就了不起了？今天不把你打服，你就不知道老子们的厉害！

　　江彻地球鞋踩着干枯的落叶发出咔嚓的响声，惊动了施暴者，他们松开苏亦舟，临走前还狠狠踹了一脚树干，震得几片枯叶簌簌落下，撂下句狠话：“算你走运，在学校走路最好擦亮的你狗眼，别再撞到我们手上！”

　　说完，几人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江彻一向不太爱多管闲事，便径直从小树林尽头离开。

　　可此刻，墙上的刻字和地上的狼藉在眼前晃着，他忽然想起苏亦舟当时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满是挥之不去的恐慌、痛苦……还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