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不语 晚意知风》堇语未夙

32、榜单与心事

　　期末成绩张贴在公告栏的那天，冬阳把走廊晒得暖融融的。攒动的人头里，晚意踮着脚往前挤，刚靠近眼睛就倏地亮了起来。

　　她的名字挂在年级第二，而江彻的名字落在年级第三——就差了三分。

　　晚意转身就往楼梯口跑，一眼就看见江彻倚在栏杆上，手里捏着刚发的成绩单，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任由那张纸被风卷着，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腕。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干净的下颌线，他的目光却飘在远处的梧桐树梢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彻！”晚意跑过去，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眉眼弯成了月牙，“我赢了！三分！你输了，罚抄我的错题笔记，三遍！”

　　江彻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落在她笑盈盈的脸上。他的眼底漾开一点极淡的笑意，声音是惯常的温和：“好。”

　　就两个字，轻得像风吹过树梢，却没什么真切的温度。晚意正沉浸在赢了赌约的喜悦里，没太在意他语气里的那点飘忽，还在掰着手指算：“我晚上整理好发给你，你可不许偷懒……”

　　她说得眉飞色舞，江彻却只是听着，偶尔点一下头，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校门口的方向。

　　放学铃响的时候，周彤老远就冲晚意挥手，手里扬着两张电影票：“晚意！说好的寒假第一场电影，今晚七点的场，我抢到票了！”

　　晚意眼睛一亮，刚要应声，余光瞥见身旁江彻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她冲周彤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转头拉住江彻的袖子，语气里带着雀跃的邀功意味：“周彤买了电影票，超好看的贺岁片，一起去啊？”

　　她满心期待地看着江彻，连眼睛里都盛着细碎的光，全然没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歉意。

　　江彻的脚步顿了顿，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蜷，声音低了些，带着明显的迟疑：“抱歉，去不了。”

　　“啊？”晚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呀？是抄笔记的事吗？可以……”

　　“不是。”江彻打断她的话，目光飘向远处的车流，语气里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复杂，“我妈今天回来，我得去机场接她。”

　　晚意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知道江彻的妈妈常年在国外进修，很少回来，也知道江彻提起妈妈时，语气里总是带着点说不清的期待和生疏。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拉着他袖子的手，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的雀跃慢慢褪去，换成了理解的神色：“那好～我们下次有机会一起去。”

　　高中生的放学路，终究到不了机场那么远的地方。

　　机场到达口的人流里，江彻一眼就认出了慕寻洲。

　　她身上那件驼色羊绒大衣是低调的奢牌成衣，料子细腻得泛着哑光，领口处隐约露出的真丝内搭。脸上的黑框墨镜是手工定制款，镜腿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母标识。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耳垂上缀着两颗碎钻耳钉，小得几乎要融进皮肤里，却在灯光下闪过一点极淡的光。身边跟着的助理拎着两个简约的登机箱，没有夸张的logo，混在人群里，竟看不出半点昔日影后的张扬。

　　直到江彻走近，她才摘下墨镜，露出那双依旧漂亮的桃花眼。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导演的利落和沉稳。她上下打量了江彻一眼，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动作里带着点生疏的试探，语气是难得的柔软：“又长高了。”

　　江彻没说话，只是朝助理微微颔首。助理心领神会，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的目光掠过慕寻洲的手腕，没有珠宝的装饰，只有一道极浅的疤，细细长长地卧在皮肤里，像一道被岁月藏起来的秘密。

　　车子停在机场外的僻静处，慕寻洲没让司机送回江家老宅，反而报了个老城区的地址。车子拐进窄窄的巷弄，停在一家老字号的糖水铺前。

　　慕寻洲率先推门进去，熟稔地跟老板报了两碗原味双皮奶，特意叮嘱“多放红豆”，转身时眼底漾着点怀念的笑意，轻声补了句：“早就想来吃这一口了，惦记着回国能尝到这味道好久了。”

　　店里人不多，昏黄的灯光落在木质桌面上，暖融融的。江彻看着那碗堆满蜜红豆的双皮奶，心头忽然漫过一阵细碎的暖意——原来这么多年，她还记得要多放红豆。这个习惯，是他小时候专属的偏爱，那时候的他总嫌红豆不够甜，非要堆得冒尖才肯罢休。

　　慕寻洲用小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红豆，忽然开口，语气放得很轻：“寒假有安排吗？”

　　江彻舀了一勺双皮奶，入口甜腻，却没什么滋味。他摇摇头：“没有。”

　　“那跟我去纽约吧。”慕寻洲抬眼，目光里带着期待，又怕给他压力似的补充了一句，“我有个电影展的活动要参加，顺便……有个短片，缺个少年角色。导演是我以前的恩师，他看过你的照片，说你的气质很贴那个角色——不用你说太多台词，就站在那里，演一个……”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演一个心里藏着事的少年。”

　　江彻的勺子顿在半空。

　　他知道慕寻洲在国外转型做导演后，口碑一直不错，只是两人极少聊起这些。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身上的奢品衬得她气质清冷，此刻卸了墨镜，眉眼间却满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个怕说错话惹孩子不高兴的母亲。

　　“我没演过戏。”他低声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没关系。”慕寻洲笑了笑，眼底的光亮了些，像是抓住了什么希望，“恩师说，有时候生涩反而更真实。就当……陪我去纽约散散心，好不好？”她的指尖微微蜷了蜷，下意识地避开了手腕上那道疤，像是在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

　　巷子里的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带着点冬天的凉意。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暖意，忽然漫过心底的冰面。

　　他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慕寻洲的嘴角瞬间弯了起来，看着妈妈连忙掏出手机安排工作，指尖都带着点雀跃的颤抖——那手机壳是个旧款，边缘都磨出了痕迹，是当年她第一次出国前，江彻买给她的。

　　她的举动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开心，江彻看着她低头按手机的样子，心里那点沉甸甸的心事，好像忽然轻了些。他没说出口的是，他答应的哪里是去纽约演戏，不过是想抓住这难得的、能和她多待几天的机会。

　　糖水铺的老板在柜台后哼着老歌，窗外的夕阳慢慢沉下去，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没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小铺子里，坐着一位隐退的影后，和她那个，表面冷淡、心底却偷偷渴望母爱的儿子。